乾隆八年十一月八日,京城的风里已带了几分初冬的清冽,玉翠楼内却暖香氤氲,琉璃珠灯的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铺着深蓝绒布的展台上,将满室珠宝映得愈发璀璨
一身蓝色云锦绣蝙蝠纹束腰劲装的苏幕遮,正站在柜台前,指尖细细摩挲着手里刚取来的定制步摇——正是他上个月特意叮嘱的橄榄石簪柄苍鹰样式
贝雕的鹰翅纹理分明,薄如蝉翼的螺钿镶在翅尖,光下泛着莹润的虹彩;鹰眼嵌的绿珀澄澈透亮,像淬了林间晨露;鹰爪处缀着的月光石随动作轻晃,泛着朦胧的柔光,鹰尾三串细碎米珠更是碰出细碎声响
最让他惊喜的是,匠人竟额外在鹰爪下添了巧思:用一小颗石榴石透雕成指甲盖大的小狐狸,眉眼灵动,恰好挂在鹰爪间,既不破坏苍鹰的凌厉,又添了几分趣致
苏幕遮越看越满意,忍不住低叹:“不愧是玉翠楼,连额外的巧思都这般合心意。”
……
不远处,萧同光身着宝青云锦绣八大晕纹束腰劲装,肩线挺拔,手里正捏着个锦盒——里头装着的,正是上月两人同来时,他瞧上的那块芙蓉玉髓巧雕貔貅佩
这会儿他已付了银钱,直接打开锦盒将玉佩取出,随手挂在腰间的玉带钩上,玉髓的温润衬着宝青色劲装,更显沉稳雅致
他抬眼瞥见苏幕遮手里的苍鹰步摇,目光扫过贝雕翅、绿珀眼、石榴石小狐的细节,颔首赞道:“这步摇做得大气,细节又够精美”
……
苏幕遮正摩挲着步摇上的石榴石小狐,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带着几分好奇:“公子手里的步摇真好看,瞧着便是定制的——少见苍鹰做步摇样式,这般凌厉又精巧,是要送人的吗?”
两人闻声侧头,只见来人身着墨绿云锦芜花旗裙,裙身芜花绣纹用银线勾勒,花瓣边缘泛着细碎光泽;发间一支翠玉酴醾花赤金步摇轻晃,翠玉的温润衬着赤金的亮泽,瞧着便知是满族格格
……
苏幕遮收起步摇,拱手笑答:“这位格格好眼力,确是定制的,却不是送人,只是留作纪念。再过五日,我便要同好友一道离京回凉州,也算带件京城的手艺回去。”
兆佳沉香闻言,眼底掠过一丝了然,随即浅笑着点头,目光却不自觉落在一旁的萧同光身上——见他腰间玉髓貔貅佩衬着宝青劲装,身姿挺拔,眉眼沉静,心底竟微微一动
她敛衽见礼,轻声道:“原来是这样,失礼了。我是兆佳沉香。”
……
苏幕遮何等机灵,一眼便瞧出兆佳沉香的目光落点,悄悄瞥了眼身旁的萧同光,眼底浮起几分调侃的笑意,故意往后退了半步,将萧同光让到前头
萧同光察觉到他的小动作,无奈地轻咳一声,抬眸看向兆佳沉香,微微颔首致意,语气沉稳:“萧同光。他是苏幕遮,我的好友。”
……
兆佳沉香的目光落在萧同光腰间的玉佩上,语气里满是真心的赞赏:“萧公子眼光真好,这块芙蓉玉髓颜色温润得像春日里的桃花凝脂,又巧雕成貔貅模样——玉质的柔与纹样的锐竟能精妙融合,瞧着就雅致。”
萧同光闻言,只是微微颔首,语气平和:“多谢兆佳格格夸赞。”
……
他话音刚落,兆佳沉香便立刻接话,眼底藏着几分试探:“萧公子是凉州人”
萧同光瞥了眼身旁憋笑的苏幕遮,心里早猜透了这格格的心思,面上却不动声色,浅淡开口:“正是,此番是来京城办差。看格格的模样,是要挑首饰?我这好友家里本就行商,开着珠宝铺子,眼光一向最准,倒能帮着参谋一二。”
……
这话看似热心,实则悄悄划清了界限——只提苏幕遮的行商身份,隐去了自己的官职
苏幕遮何等机灵,瞬间领会了他的用意,对着他眨了眨眼,眼底满是“算你精明”的笑意
……
兆佳沉香听了,心头那点好感顿时凉了半截——原以为二人身份不俗,竟有一位是行商的?想来另一位怕是也差不多
家中父母最看重门第,断不会同意她与行商之人多牵扯
她压下心底的可惜,对着二人福了福身,语气客气:“多谢二位好意,我随意看看便好,不打扰二位了。”说罢,便转身轻步离开了玉翠楼
人刚走远,苏幕遮便拍着萧同光的胳膊笑出声:“啧,行啊萧同光,一招‘推我行商’就把满族格格劝退了,够利落!”
……
萧同光被苏幕遮笑闹着推了一把,唇边噙着浅淡的笑意,并肩出了玉翠楼。两人踏着街边的落叶,往不远处的饕餮楼走去——离京的日子近了,正好趁这机会吃顿地道京味,再回驿站收拾行装
……
饕餮楼的伙计见二人衣着讲究,连忙引着上了二楼
刚推开一间雅间的门,隔壁传来的拌嘴声便先飘了过来:“妹妹啊,没舞没乐的,这饭都少吃一碗了!”尾音拖得老长,满是撒娇的意味
……
紧接着是道清脆的反驳:“那你别吃啊,省得浪费粮食。”
二人循声侧目,只见隔壁雅间的门敞着,里头坐着的正是上月在玉翠楼偶遇的赵晋兄妹
摇着折扇的赵晋穿一身橙色云锦宝相花纹束腰常服,墨发松松束着,瞧见他们立刻眼睛一亮,扬声招呼:“哎,萧大人、苏公子!这么巧?快一起啊,人多吃着才热闹!”
……
赵丽也抬眸看来,她今日穿一身橘红云锦山鸟纹长裙,裙上绣着的雀鸟灵动鲜活,见二人驻足,便笑着起身相邀:“二位若是不介意,便过来一同坐吧,桌上的菜刚上齐,正愁吃不完呢。”
……
萧同光略一颔首,唇边笑意深了几分:“既如此,却之不恭了。”说罢便迈步进去,在赵晋对面落了座
苏幕遮也跟着坐下,目光扫过满桌佳肴,笑着接话:“赵兄这是还惦记着赏歌舞呢?上回在玉翠楼,可不是被赵姑娘训得闭了嘴?”
……
桌上早已摆得满满当当:松鼠鳜鱼浇着亮红的糖醋汁,鱼身翻卷如雀跃;莲房鱼包透着鲜嫩的白,嵌在翠绿的莲房里格外雅致;粉丝裹着虾仁,晶莹剔透;
秋蟹捆着棉绳,蟹黄的香气直往鼻尖钻;蟹酿橙剖了半颗,橙香混着蟹鲜
冬笋烩鸭子汤冒着热气,汤色清亮;烤鹿肉切片码在白瓷盘里,还带着炭火的焦香;木樨豆角缀着细碎的桂花,秋露白的酒壶旁摆着小巧的酒杯,一眼瞧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
“那可不!”赵晋夹了片鹿肉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应着,“听着小曲、看着歌舞,再抿口酒吃口菜,这才叫舒坦日子嘛!”
萧同光没搭话,伸手盛了碗冬笋鸭子汤,温热的汤汁入喉,鲜得人眉眼都舒展了几分
……
赵晋扒拉了两口饭,忽然放下筷子,身子往前倾了倾,悄悄凑到萧同光与苏幕遮中间,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好奇:“哎,你们俩不是去过圆明园见太后娘娘吗?偷偷跟我说说,娘娘……到底好不好看啊?”
他声音压得虽低,却还是清晰传进二人耳中
萧同光刚喝了口秋露白,闻言猛地一顿,险些呛着,忙侧过身轻咳两声:“噗,咳咳……”
……
苏幕遮被他这副“偷偷打探”的模样逗得直笑,放下手里的蟹腿,挑眉看向赵晋:“你这小子,心思倒偏得很,不好好吃饭,净想这些有的没的。”
……
一旁的赵丽见他又没个正形,当即放下饭碗,抬手就往他后脑勺拍了一下,语气带着几分无奈:“想什么呢你?太后娘娘也是你能随意议论的?”
赵晋吃痛地摸了摸后脑勺,缩了缩脖子,却还是不服气地小声嘟囔:“我就是好奇嘛!听闻娘娘二十八岁就成了太后,如今也才三十五,是不是就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嗯,手段厉害得很?别打别打!”
话没说完,见赵丽又要挥手,连忙抬手护住脑袋
……
萧同光止住咳嗽,看着他这副模样,唇边浮起浅淡的笑意,声音放轻了些:“并非你想的那样,娘娘性子很温软,待人也大方宽厚。”
苏幕遮跟着点头,想起那日在万方安和见到的场景,笑着补充:“何止是温软,论容貌,当得起‘绝色’二字。”
赵晋听得眼睛都亮了,先前被打的委屈瞬间抛到脑后,搓了搓手,语气里满是向往:“这么好?那我更想见见了!”
……
苏幕遮夹了块松鼠鳜鱼,嚼着嚼着忽然想起什么,抬眸看向赵晋兄妹,眉宇间带着几分不解:“对了,你们二人怎么还留在京城?如今都十一月初了,日子过得快,转眼就要进十二月,难不成不回杭州过年了?”
“不回不回!”赵晋立马摆摆手,嘴里还塞着蟹酿橙,含糊不清地说,“哎呀,家里有我爹娘二人互相作伴呢,热闹得很,不缺我们俩。我和妹妹才来京城两个月都不到,好多地方还没逛够,急着回去干嘛?等明年开春了,见过京城的桃花,再慢悠悠回杭州也不迟。”
赵丽也放下筷子,轻轻点头附和:“说的是。杭州的公务有爹打理,本就轮不到我们插手,急着回去也确实无事,倒不如在京城多待些时日,好好见识见识。”
苏幕遮听了,眼睛微微一亮,转头看向身旁的萧同光,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那……要不咱们也……”
话还没说完,就被萧同光淡淡的目光扫了过来。他放下手中的酒杯,语气斩钉截铁:“不行。五日后我必须启程回凉州,军中之事瞬息万变,得提前回去坐镇,以防凉州那边有紧急公务,误了时辰就麻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