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微光

污水没至胸口，每前进一步都像是在与无形的淤泥巨兽搏斗。冰冷和恶臭无孔不入，侵蚀着意志和体温。肋下的伤口在每一次动作中都发出尖锐的抗议，鲜血流失带来的虚弱感开始蔓延。

　　池正宵咬紧牙关，凭借着远超常人的毅力，在绝对的黑暗和轰鸣的水声中艰难跋涉。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无尽的管道和冰冷粘稠的污水。

　　怀里的防水盒和92式手枪是仅存的坚硬实物，提醒着他外界的存在和危险。

　　前方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光亮，不是出口那种自然光，而是另一种更稳定、更幽暗的光源，伴随着水流声也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

　　他放缓脚步，更加警惕，握紧了手中的枪。

　　光线来自侧上方。一段锈蚀的铁梯镶嵌在管壁上，向上延伸，通向一个被撬开一半的圆形铸铁井盖。微弱的光线正是从井盖的缝隙中漏下来的。

　　井盖下方，是一个稍微干燥些的水泥平台，看起来像是一个废弃的检修井室。空气里的恶臭在这里淡了一些，混合着另一种老旧的铁锈和灰尘的气味。

　　他侧耳倾听。上面很安静，只有细微的、仿佛电器运行的低嗡声。

　　没有选择。体力快要耗尽，伤口需要处理，怀里的东西必须尽快查看。

　　他小心翼翼地攀上铁梯，动作尽可能轻缓，避免发出任何声响。抵达平台，他透过井盖的缝隙向外观察。

　　外面似乎是一个地下室，堆放着一些蒙着白布的机器设备，光线来自角落一盏长明应急灯，电压不稳，灯光忽明忽灭。空气流通不畅，带着一股陈腐的机油味。

　　暂时安全。

　　他用力推开井盖，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室里回荡，让他瞬间绷紧了神经，枪口指向上方，迅速扫视。

　　没有动静。只有应急灯滋滋的电流声。

　　他迅速爬出检修井，反手将井盖轻轻合上，只留下一条缝隙。然后立刻隐入最近一台机器的阴影里，蹲下身，剧烈地喘息，汗水和污水从额发上滴落。

　　稍微缓过气，他立刻检查伤势。肋下的纱布早已被污水浸透染红，膏药也差不多失效了。他撕开湿透的T恤下摆，用相对干净的内侧面料用力按住伤口，暂时止血。

　　然后，他拿出了那个防水盒和存储卡。

　　地下室的光线太暗，应急灯无法提供足够的照明来仔细阅读那几张纸上的小字。存储卡更需要设备读取。

　　他需要光。需要电。

　　目光扫过地下室。角落里除了那盏应急灯，还有几个老式的配电箱，上面指示灯早已熄灭。但沿着墙壁，可以看到一些裸露的、同样老旧的电源线。

　　他站起身，忍着痛，沿着墙壁摸索。终于，在一个堆满废弃零件的架子后面，找到了一个墙插。看起来早已废弃，但用手指试探，里面似乎还有极微弱的电流感。

　　他从设备箱残留的工具里，找到一小段废弃的铜线。如同在棚户区后巷那样，他再次用最粗暴直接的方式，将铜线一端剥开，小心翼翼地搭接入墙插的火零线，另一端则接上了那个手持读取器。

　　读取器的指示灯艰难地亮起了微弱的红光。

　　他将存储卡插入。

　　屏幕上开始读取数据，进度缓慢。

　　池正宵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一边警惕地听着四周任何细微的动静，一边等待着。

　　几分钟后，读取完成。屏幕上显示出几个文件。

他点开第一个。是一段音频文件，标注着【通讯记录片段 - 加密频道7】。

　　按下播放键。先是刺耳的电流噪音，然后传来一段极其模糊、经过严重干扰处理的对话片段，只能勉强分辨出零星词汇：

　　“…目标确认…‘夜枭’…处理优先级最高…”

　　“…‘巢穴’…档案…必须拿到…”

　　“…‘蝰蛇’报告…信号已发出…疑似联络‘山猫’…”

　　“…批准执行…清除所有关联…”

　　声音扭曲断续，无法分辨说话者特征，但那几个关键词——夜枭、巢穴、蝰蛇、山猫、清除——像冰锥一样刺入他的耳膜。

　　对方不仅知道他的行动，甚至监听（或伪造）了通讯，并且已经将对“山猫”的清除提上了日程！

　　他快速退出音频，点开下一个文件。这是一份人员名单，很短，只有几个化名和对应的代号及简短备注。他的目光瞬间锁定在其中一个化名上：

**【李振峰 - 代号：山猫 - 状态：退役（失联） - 最后已知位置：林湖市经济技术开发区（疑似）】**

　　林湖市！邻省的一个三线小城！一个具体的、可能找到“山猫”的线索！

　　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

　　最后一个文件，是一张低分辨率的监控截图，画面是一个男人低头进入一家便利店的侧影。男人穿着普通的夹克，戴着帽子，看不清脸，但身形轮廓，以及夹克袖口处一个极不显眼的、磨损严重的徽标图案……

　　池正宵的呼吸骤然停止！

　　那个徽标……他认得！是很多年前，他和山猫还有几个战友，在一次极端危险的任务结束后，在一个小镇的简陋作坊里自己打磨的！每人一个，图案略有不同，象征着那次死里逃生！

　　是山猫！他还活着！至少在这张照片拍摄时还活着！

　　截图下方有一个时间戳，是四天前！

　　希望的火苗如同黑暗中划亮的火柴，短暂而灼热地闪耀了一下，随即被更深的忧虑笼罩。

　　对方有这张照片，说明他们至少四天前就已经锁定了山猫的大致位置！那个清除指令……

　　必须更快！

　　他猛地拔掉读取器的电源，将存储卡和防水盒重新收起。肋下的剧痛和身体的疲惫在肾上腺素的冲击下暂时被压制。

　　他必须立刻去林湖市！

　　但怎么去？身无分文，浑身污秽，伤痕累累，外面可能还有天罗地网。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盏忽明忽灭的应急灯上，又看了看那个被他搭接过电线的墙插。

　　一个疯狂而冒险的计划，在他脑中迅速成型。

　　他需要钱。需要交通工具。需要伪装。

　　而这座城市的地下世界，总有那么一些见不得光的交易，可以在黑夜的掩护下迅速完成。

　　他深吸一口气，撕下身上更破烂的布条，重新紧紧捆住肋下的伤口，然后站起身。

　　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刃，即将划破这沉寂的、充满危险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