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来得早，才过六点，天色已彻底沉了下来，街灯次第亮起，勾勒出城市冰冷的轮廓。寒风卷着枯叶，刮在脸上带着明显的刺痛感。
真源一手提着公文包，另一只手紧紧握着阿黎的手，一起塞进自己大衣的口袋里。她的指尖总是微凉，像捂不暖的玉。
“冷吗？”他侧过头问，呵出的白气迅速消散在寒冷的空气里。
阿黎缩了缩脖子，半张脸埋在高领毛衣里，只露出一双被风吹得有些泛红的眼睛，摇了摇头，声音闷在毛衣里：“还好。快到了吧？”
“前面拐弯就是。”真源用下巴指了指方向，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些，试图多传递一些热量过去。
那家新开的重庆火锅店人声鼎沸，刚推开厚重的玻璃门，一股混合着牛油、辣椒和各种香料的热浪便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身上的寒意。喧闹的人声、咕嘟咕嘟的滚沸声、碗碟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鲜活生猛的烟火气。
阿黎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声浪和热气冲得怔了一下，下意识地往真源身后缩了缩，握着他的手也紧了紧。真源察觉到了，侧身将她半护在身后，对迎上来的服务员报了预订信息。
被引到靠里稍安静些的卡座，真源很自然地让阿黎坐到了靠墙的里侧，自己坐在外面，像一道无声的屏障。他接过菜单，熟练地勾选起来：“鸳鸯锅吧，菌汤和番茄的拼，你肯定受不了辣……肥牛、虾滑、毛肚、笋片、娃娃菜、冻豆腐……”他一边念一边勾，都是她爱吃或能吃的。
阿黎脱掉厚重的外套，里面是一件柔软的米白色毛衣。她安静地坐着，看着真源专注点菜的样子，眼神慢慢放松下来，开始好奇地打量四周。氤氲的白雾从每一口沸腾的锅里升起，模糊了人们欢笑的脸庞，空气里弥漫着令人食指大动的浓郁香气。
锅底和菜品很快上齐。红油锅底翻滚着热烈的泡泡，菌汤和番茄锅则显得温和许多，散发着各自醇厚的鲜香。
真源负责下菜，先烫了几片薄嫩的肥牛，在菌汤里涮了涮，变色的瞬间便捞起，放进阿黎面前的油碟里：“小心烫。”
阿黎吹了吹，小心翼翼地送入口中，眼睛微微亮起：“好吃。”
真源笑了，又给她捞了两颗虾滑：“这个好了，很嫩。”
他自己则偏好红汤，毛肚鸭肠在滚烫的红油里七上八下，吃得额头微微冒汗，嘴唇也染上了一层鲜亮的红色。
阿黎看着他被辣到的样子，忍不住弯起眼睛，拿起冰镇的酸梅汤递给他：“慢点吃。”
真源接过杯子，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缓解了舌尖的灼烧感。他看着阿黎小口小口吃着番茄锅里的蔬菜，脸颊被热气熏得泛出淡淡的粉色，比平时多了几分生气。
“尝尝这个？”他忽然起了念头，从红汤里捞起一片烫得恰到好处的、挂满汤汁的藕片，但在递给她之前，细心地在一旁清汤里涮了涮，洗掉了大部分的红油和辣椒籽，才放到她碗里，“就一点点辣，试试看？”
阿黎犹豫地看了看那片藕，又看了看真源鼓励的眼神，终于鼓起勇气夹起来，小心地咬了一小口。
辛辣味还是冲了上来，虽然减弱了很多，依旧让她瞬间皱了脸，吐着舌头直吸气，连忙抓起酸梅汤猛喝了好几口。
“好辣……”她眼泪都快出来了。
真源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赶紧抽了张纸巾递过去：“怪我怪我，不该让你试的。”
阿黎缓过劲来，看着真源歉疚的样子，反而笑了，眼睛水汪汪的：“还好……其实……有点过瘾。”
气氛渐渐放松下来。阿黎也开始尝试着自己涮菜，偶尔还会从真源的红汤里“偷”一根看起来不那么辣的笋尖，被辣到就灌饮料，然后两人相视而笑。
吃得浑身暖烘烘的，额角都沁出了细汗。阿黎抬手用手背擦汗，袖口微微下滑。
真源的目光无意间掠过她拿着纸巾的手腕内侧。
在火锅店明亮甚至有些晃眼的灯光下，在她白皙的、因为热度而微微泛红的皮肤上，几缕极其细微的、近乎透明的白色绒羽，依附着肌肤的纹理，清晰可见。它们那么柔软，那么脆弱，随着她擦拭的动作微微颤动，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周围蒸腾的热气融化、带走。
真源的心像是被极细微的针尖轻轻刺了一下，泛起一阵混合着怜惜与庆幸的微疼。他伸出手，不是去触碰那些绒羽，而是极其自然地握住了她拿着纸巾的那只手，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腕内侧，仿佛那样就能将她更稳固地留在这个温暖喧嚣的人间。
阿黎抬起眼，有些疑惑地看他。
“沾到油了。”真源声音如常，拿起另一张干净的纸巾，仔细地替她擦着手，动作轻柔，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她的眼睛，仿佛要确认她眼底的笑意是真实存在的。
阿黎任由他擦着，嘴角弯着，没说话。
结账出门，重新投入寒冷的夜风里，两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真源立刻展开手臂，将阿黎紧紧搂在怀里，用大衣裹住她。
“饱了吗？”他低头问，下巴蹭着她带着火锅味的发顶。
“嗯，好饱。”阿黎在他怀里点头，声音里带着饱足后的慵懒和一点被辣到的沙哑，“也好暖和。”
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融合在一起。身后的火锅店依旧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像一座漂浮在寒夜里的温暖岛屿。
而他们相拥着，走入回家的路。冰冷的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彼此身上那股浓烈又温暖的火锅香气，以及指尖交换的、无比真实的温度。
我的笨蛋真源。
你的阿黎，吃饱了，暖透了，也被辣到了。
但最重要的是，和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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