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最后一抹残阳被乌云吞没,安南码头的咸腥味混着潮湿的霉味直往人鼻子里钻。货箱堆得歪七扭八,像一群佝偻着背的老头,缝隙里长出的青苔在暮色里泛着幽光。
陆九溟踩着碎石子路往前走,深青色的衣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暗红绸带。他停下脚步,手指轻轻叩了叩锈迹斑斑的船锚,声音很轻,却惊起远处几只海鸥。
他眯着眼扫过眼前的货箱堆,目光突然一顿。那是个半塌的箱子,裂口处探出一截褪色的布条,赫然是蓬莱族徽——三条纠缠的鱼尾。
记忆猛地撞上来。
那天也是黄昏。祠堂的梁柱轰然倒塌,火舌舔舐着牌匾上的“蓬莱”二字。母亲把他推进密室时,指尖还带着温热的血。
他站在原地,手指慢慢抚过货箱的裂缝,像是触碰那些早已化作灰烬的往事。
货箱突然晃动起来,木板发出吱呀声。他退后一步,看着它轰隆一声倒在地上,散落的杂物滚到脚边。
一张泛黄的信纸从破开的箱底滑出来,轻轻落在他面前。
他弯腰捡起,对着最后一线天光辨认字迹。手指微微发抖,墨迹洇开了几个字。
“...波斯商队以'赤砂'为号...赢蚀亲笔...”
他瞳孔骤然收缩。
记忆又来了。
母亲躺在榻上,脸色比窗纸还白。她抓住他的手,把一块玉牌塞进他掌心,嘴角还挂着笑。那笑容沾着血,却比烛火还亮。
他攥紧信纸,指节发白,喉结动了动。
远处传来脚步声。
他迅速将信纸收进内襟,抬头望向声源。空荡荡的码头只有风吹动铁链的响动。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臂,袖口下隐约浮现出淡青色纹路,随着心跳忽明忽暗。
他扯了扯袖子,继续翻找。
更多纸张散落出来,有些已经脆得快碎成粉末。他一张张看过去,眉头越皱越紧。
直到指尖碰到一张硬纸,表面粗糙,像是拓片。
他抽出那张纸,展开时手稳得很,眼神却变了。
拓片上是妖契碑的纹路,中间有个古怪的符号。他认得那个符号——星坠阵的核心。
他瞳孔剧烈震动了一下。
耳边又传来细微响动。
这次他没有抬头,只是把拓片小心折好,收入怀中。右手悄悄按住腰间的短刀。
风更大了,吹得他衣袂猎猎作响。
他站起身,拍掉膝盖上的灰尘,转身要走。
忽然瞥见拓片背面有字,是用朱砂写的。字迹潦草,却看得清。
“听雪阁账本,密语标记。”
他愣住。
夜色彻底笼罩了码头。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一下,两下。
他抬头望向北方,长安的方向。
低声呢喃:“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