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漫过市舶司高墙,陆九溟伏在飞檐上,指尖摩挲着玉牌背面的市舶司印记。鳞片在月光下泛起幽蓝,顺着臂膀爬上锁骨。他听见自己心跳声,和远处更夫的梆子声重叠。
"三更天。"陵光的声音从右侧传来。青衫男子正用朱砂笔在袖口画符,暗红液体沿着腕骨流进衣袖,"东角门守卫换班要等两刻钟。"
陆九溟没应声。他盯着西侧厢房飘出的炊烟,那缕轻烟在浓雾里格外清晰。记忆突然闪回十二年前蓬莱码头,父亲押运赤砂货船时,也是这样的冬夜,桅杆上的炊烟被海风吹成同样的弧度。
"你在想什么?"陵光忽然问。他手腕一抖,朱砂契文在空中凝成箭头形状,指向东南方向的排水渠。
"当年我爹押船前,也说过今晚雾大。"陆九溟翻身跃下屋脊,靴底压碎枯叶的声响惊动了巡逻的兵丁。他贴着墙根挪动,左臂鳞片蹭到砖缝里的苔藓,发出细微的刮擦声。
陵光在他身后轻轻叹了口气。朱砂契文无声无息地缠上铁门锁链,像活物般啃噬金属。当最后一道锁扣崩开时,两人同时屏住呼吸——门后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账房。"陵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推开门缝,烛火摇曳的光影里,整面墙的书架正在缓缓转动。最顶层的檀木匣子露出一角,漆面上隐约有赤砂印记的浮光。
陆九溟瞳孔骤缩。他记得那个匣子。十年前家族覆灭那天,母亲将玉佩塞进他怀里时,手里就捧着同样的木匣。当时他蜷缩在船舱夹层,透过缝隙看见匣盖掀开的刹那,也有这样诡谲的红光。
"别碰匣子。"陵光拽住他手腕,"那是..."
话音未落,书架突然加速旋转。陆九溟甩开陵光的手冲进去,指尖刚触到账本封皮,整间屋子就开始震颤。尘封的卷轴纷纷滚落,某卷羊皮纸展开时,星图在空中浮现。
"星坠阵!"陵光低喝一声,朱砂笔急挥,在空中画出镇压符咒。可那些符文刚成型就被无形力量撕碎,化作金色萤火四散。
陆九溟却仿佛失了神。他盯着账本某页的墨迹,那些字迹正在渗出暗红血珠,与十二年前父亲写在航海日志上的字迹一模一样。耳边响起父亲最后的叮嘱:"记住赤砂的味道..."
"陆九溟!"陵光突然扑过来,将他撞倒在地。方才站立的位置,此刻插着三支淬毒弩箭。窗外黑影闪过,波斯图腾的面罩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混乱中陆九溟滚向檀木匣,手指刚触到匣沿,灼痛感便从掌心窜上脖颈。鳞片瞬间蔓延至耳后,他听见自己血液里传来远古陵鱼的嘶鸣。整个市舶司仿佛变成了海底洞穴,波浪声中混杂着无数亡魂的哭喊。
"压制住!"陵光的声音像是从水底传来。朱砂契文缠上陆九溟的手腕,却在接触鳞片的瞬间燃烧起来。青衫男子咬破舌尖,将血点在契文上,火光转为幽蓝。
弩箭破空声骤然密集。陆九溟反手拔出短刀格挡,刃锋劈开箭杆的瞬间,妖气顺着刀身爆发。整面书墙轰然倒塌,尘埃中现出暗门轮廓。
"密室!"陵光拽着他滚入暗道。石门在身后闭合的刹那,陆九溟看清了陵光额角的汗珠。青衫男子从未如此狼狈,平日慵懒的笑意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紧绷的下颌线条。
地下空间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却在他们踏入的瞬间亮起幽光。四壁嵌满水晶,映照出无数幅妖契壁画。陆九溟踉跄着伸手触摸,指尖刚碰到某幅画中的朱雀图案,整个地穴开始震动。
"你疯了吗?"陵光一把抓住他肩膀,"这是朱雀封印......"
"我看到了。"陆九溟声音沙哑。他指着壁画角落的陵鱼图腾,那里刻着蓬莱族徽,"他们早就......"
话音戛然而止。一道黑影从穹顶垂落,银丝吊索缠住陵光脖颈。陆九溟挥刀斩断丝线时,瞥见那人面罩上的波斯花纹——正是赢蚀的标记。
更多黑衣人从通风道涌入,手中弯刀闪着疫毒的幽光。陵光咳着抹去嘴角血渍,朱砂笔在空中画出火网。火焰舔舐账本的焦香里,陆九溟闻到一丝熟悉的甜腥。
"蜚兽疫毒。"陵光突然拽着他扑向石柱后方,"他们想让这里变成疫源......"
爆炸声打断话语。陆九溟感觉后背撞上石壁的瞬间,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刺入皮肤。他低头看见水晶碎片扎进肩胛,却在这时发现石壁深处藏着半块妖契残片。
"别碰!"陵光的警告和弩箭破空声同时响起。陆九溟侧身躲过攻击,左手却已握住残片。剧痛从指尖炸开,他看见整座长安城在脑海中坍塌,流星雨划破天际,而父亲站在赤砂货船上,对着虚空画出星坠阵图。
"真相..."他听见自己嘶吼,妖气冲散了所有理智。鳞片蔓延至颈侧时,他感受到陵光的手搭上自己手臂。
"看着我!"青衫男子的声音像利刃劈开迷雾,"你想变成第二个赢蚀吗?"
陆九溟猛然抬头。陵光近在咫尺,他看清了对方眼底跳动的朱雀残焰。两人呼吸交错的瞬间,妖契残片突然发光,映出壁画上隐藏的古老契约——朱雀与陵鱼,竟是共生盟誓。
弩箭再次袭来。陵光松开手转身迎敌,朱砂契文织成牢笼困住数名黑衣人。陆九溟趁机跃起抓住残片,剧痛却引发更大震荡。地面开始塌陷,他听见陵光在瓦砾中大喊。
"陆九溟!放手!"
"不!"他咬破舌尖保持清醒,"帮我守住它!"
陵光的表情变了。他突然冲过来,却在触及陆九溟的瞬间被妖气震退。朱雀契文在空中交织成网,勉强支撑着不断下陷的地基。"你这个疯子..."青衫男子的声音里带着某种陆九溟从未听过的情绪。
黑衣人仍在源源不断地涌出。赢蚀标志性的笑声从地底传来:"两位继续感动彼此吧,我先带走账本副本了。"
火焰突然从入口处窜起。陆九溟在最后的视野里看见陵光被塌落的石柱压住腿,青衫染上血色。他想喊什么,喉咙却被妖气灼伤。坠落时抛出玉牌,看它划过陵光苍白的脸。
地穴深处传来锁链拖动的声响,还有某种庞然巨物的鼻息。陆九溟握紧发光的妖契残片,在黑暗完全吞没视线前,终于听清血脉里陵鱼的悲鸣——那不是诅咒,是求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