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魔域中心，在一处靠近人族边陲鱼龙混杂的客栈住了下来。

烛大手大脚地要了间上房，又将戴着厚重幂篱、完全遮掩了身形容貌的婉柔，毫不客气地按坐在喧闹大堂角落的一张桌子旁。

“吃点东西，别饿死了，不然本尊可没法交代。”烛自己大马金刀地坐下，招呼小二上酒上菜，一副浪荡公子哥的做派。

婉柔幂篱下的脸色冰冷。

她的灵力被烛以诡异的手法彻底封死，与凡人无异，加之心情沉重，连这轻飘飘的幂篱此刻都觉得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挺直脊背坐着，不愿露出半分弱势。

这么多年被人骄纵宠爱着，她早已没了一味示弱的性子。

若是有效，她还不介意扮演一下，可面前这人显然不吃她这套，她索性也懒得装。

大堂内人声鼎沸，各种消息在此交汇。

邻桌几个明显是魔修打扮的人的声谈论，很快便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听说了吗？前天酆都城可是出了天大的事！”一个尖嘴猴腮的魔修唾沫横飞。

“谁不知道啊，魔君大人亲自追击一个捣乱的灰袍人，在城外黑风谷大打出手！那动静，天地变色啊！”

“那灰袍人什么来头，竟敢在魔君地盘撒野？”

“嘿，那灰袍人修为古怪得很，明明感觉不到多强横的魔气，手段却狠辣刁钻，竟和魔君大人斗了个两败俱伤！双双负伤遁走了！”

“这还不算完！”另一个魔修压低了些声音，却依旧难掩幸灾乐祸，“魔君大人带伤赶回魔宫，你猜怎么？魔君夫人不见了！据说是被人趁乱劫走了！”

“谁那么大胆？”

“不知道啊！魔君当场就气得又吐了一口血！伤上加伤啊！现在整个魔域都炸了锅，魔君麾下所有势力倾巢而出，都快把地皮翻过来找了！悬赏高得吓人！”

“啧啧啧，这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哈哈哈……”

谈论声肆无忌惮，充满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

幂篱之下，婉柔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虽然早已从烛口中得知凌云未死，但亲耳听到他与墨衍交手竟只是两败俱伤，还是让她心中剧震。

这才过去多少年，他不仅从围剿中生还，还拥有了能重伤墨衍的实力，这成长速度太过骇人。

至于墨衍，她并不在意他目前的处境如何，要不是这蠢货当年事情办不利索，她如何落的这般下场。

很快，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无论如何，凌云归来且实力大涨，于她而言，是最坏的消息。

她必须尽快脱身。

烛看似在漫不经心地喝酒，眼角余光却一直紧锁着婉柔，将她那瞬间的僵硬和随之而来的眼底的冷冽尽收眼底。

他心中暗嗤，这女人，果真没有心。

不要说替那墨衍担心这种事了，怕是这会儿心里还要埋怨对方没能力护住她吧。

小二将酒菜送上。

烛给自己斟满一杯，又故意拿过一个空杯，倒了满满一杯烈酒，推到婉柔面前：“喏，压压惊。”

婉柔看都不看那酒杯，幂篱微微转动，朝向烛的方向，冰冷的声音从纱幔后传出：“他什么时候来见我？”

连一句称呼都没有，直接得很。

烛挑眉，呷了一口酒，嗤笑：“怎么，急着跟老情人叙旧，还是求饶？”

婉柔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耐和隐怒：“与你无关，回答我的问题。”

“哟？”烛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隔着桌子打量那幂篱，仿佛能看穿后面那张冷若冰霜的脸，“现在不装柔弱可怜了？也是，灵力没了，靠山倒了，装也没人看了是吧？”

“你！”婉柔气结，幂篱轻颤，显然被气得不轻。

她许久未被人如此刻薄地当面讽刺过，尤其是在她正狼狈的时候。

“我什么？”烛笑得恶劣，学着她的语气，“现在来找你，等你再背后算计他一道？还有……收起你打着给墨衍通风报信的心思。”

不管哪句话都直戳婉柔最隐秘的心思，她瞬间噎住，幂篱下呼吸不禁急促了几分，却一句话也反驳不出。

烛看着她吃瘪的样子，心情莫名好了几分。

他发现自己挺爱看她被迫撕下伪装、气得跳脚又无可奈何的模样，比那副虚假的柔弱顺眼多了。

他故意又给她夹了一筷子油腻的灵兽肉：“多吃点，省得没力气跑，到时连算计人都没心思。”

婉柔猛地一挥袖，将那块肉扫落在地，声音冷得能掉出冰渣：“拿开！”

动静引得周围几桌人侧目。

烛也不恼，他凑近些，声音压低，却依旧带着戏谑：“魔君夫人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吃不惯这粗陋食物？可惜啊，现在你可没得挑了。”

婉柔不再说话，只是幂篱微微起伏，显示着她内心的不平静。

这人为何总是明嘲暗嘲地针对自己，就算从凌云那知晓了她从前做的事，冷漠对待便好。

偏爱激她，真是莫名其妙。

她索性扭过头，不去理睬这个恶劣至极的少年。

烛自斟自饮，也不再刻意招惹她。

但一顿饭下来，他的目光总不自觉飘向那个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身影。

他发现自己有点……手痒。

莫名地想再去逗弄她几下，看她被气得失去冷静，露出那双气得要喷火的漂亮眼睛。

这种情绪来得莫名其妙。

他存活了无尽岁月，早已心如止水，现在却对一个心思歹毒、反复无常的女人产生了……兴趣？

烛甩甩头，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试图压下那点怪异的感觉。

一定是这具少年肉身太有活力，影响了他的心绪。

对，一定是这样。

他放下酒杯，敲了敲桌子：“走了，回房。”

婉柔一声不吭地站起身，跟在他身后。

步伐依旧竭力维持着镇定，但那紧握的拳头和僵硬的背影，却泄露了她的愤怒和不安。

烛走在前面，收回向后瞥了一眼的目光，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勾起了一个极浅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