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谷一役,震惊四方。
魔君墨衍闭关不出,酆都魔宫对外宣称魔君有所感悟,需闭关潜修。
但私下里,消息灵通之辈皆知,墨衍此次伤得极重。
那灰袍人的力量诡谲非常,造成的创伤不仅在于肉身,更似乎侵蚀元神,极难祛除。
魔域事务暂由几位魔将共同处理,寻找魔君夫人的命令却从未撤销,反而愈发紧迫,只是成效甚微。
而事件的另一位主角,那神秘的灰袍人,自那一战后也如同人间蒸发,再无半点踪迹。
有人猜测他已伤重不治,也有人认为他蛰伏在暗处,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仙门各方对此态度微妙,既乐见墨衍吃瘪,又对那能重伤墨衍的未知强者心存忌惮,暗中的探查从未停止。
一晃又是数年过去,魔域与仙门的交界地带,一些小坊市和偏僻城镇,成了某些见不得光之人最好的藏身之所。
一辆看起来并不起眼的青篷马车,不紧不慢地行驶在尘土飞扬的小道上。
赶车的是个穿着红色劲装、容貌俊俏的少年郎,嘴里叼着根草茎,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一副逍遥自在的模样。
车内,婉柔掀开车帘一角,看着外面千篇一律的荒凉景色,幂篱下的眉头微蹙。
这样的“流浪”生活,已经持续了好几年。
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停留时间从不长久。
起初,她日夜提心吊胆,怕凌云突然出现,找她报复。
但日子一天天过去,除了身边这个嘴毒又莫名其妙的少年,再无任何人找来。
警惕之心稍懈,那被精心娇养出的性子便忍不住冒头。
她开始嫌客栈的床板太硬,烛嘴上嘲讽着“真难伺候”,下一次落脚却总会找到当地最舒适干净的客栈,甚至默不作声地多加一床软褥。
她吃不惯粗劣食物,烛一边心里鄙夷,一边冷着脸带她出门,去酒楼里对付。
她沐浴不喜旁人伺候,烛便守在外面,神识笼罩着四周,确保她的安全。
几年的朝夕相处,竟也让两人形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
她依旧冷言冷语,对他没好脸色;他也依旧毒舌调侃,变着法子气她。
但许多细微之处,却又透着难以言说的照顾。
婉柔不是傻子,她能感觉到烛那层恶劣外表下的纵容和维护,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也从未放下警惕。
她不信这世间有无缘无故的好,尤其是对方了解她是一个怎样的女人。
烛的心情同样复杂。
他本是存着好奇和看戏的心思,替凌云把人劫走。
结果那臭小子躲起来养伤,人全是他在照看。
果然嘴上再怎么笃定,心里其实也没什么信心。
再被背刺的话,心里会彻底承受不住的吧……
不知为什么,看着女人从最初的惊恐戒备,到如今虽然冷淡却已习惯他存在的模样,甚至偶尔被他气得跳脚、露出鲜活生动的怒意,对比凌云所经历的一切,他竟觉得……有些得意。
他习惯了每天和她斗嘴,习惯了她那些娇气又挑剔的小毛病,甚至习惯了在采购必需用品时,下意识地挑选她可能会多看两眼的衣料,或是款式别致的发簪。
虽然大多数买回来的东西都会被她嫌弃地丢到一边。
一种陌生的、酥麻的情愫,如同初春的藤蔓,在他自己都未曾察觉时,悄然缠绕上心间。
等他意识到时,已有些措手不及。
他只能告诫自己,是这具年轻肉身的激素在作祟,于是表面越发毒舌,试图掩盖那点不自在。
这日,马车行至一座小城。
烛似乎对此地颇为熟悉,轻车熟路地租下了一个带小院落的清净住处。
“喂,我去买些东西,你愿意在家待着就待着,出去也行,但别走太远。”烛对坐在窗边,带着幂篱遮面的婉柔警告道。
婉柔懒得理他。
烛往外走去,边走还状似随意地嘀咕了几句:“听闻巷口那家点心铺的桂花糕,好像味道还行……”
婉柔幂篱下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这几年来,他每次外出,总会用这种蹩脚的借口,带些零嘴小吃回来。
她在屋里坐了片刻,觉得有些气闷。
这几年,烛对她的看管也放松了许多,偶尔允许她在附近短时间走动,只是严禁她摘下幂篱,灵力依旧被封锁着。
她起身,推开院门,来到了巷子里,阳光正好,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她慢慢踱着步,听着市井的嘈杂声,竟有种恍如隔世的平静感。
然而,这份平静很快便被打破。
几个衣着鲜艳、举止带着几分风尘气的男修女修说笑着从对面走来。
看服饰打扮,竟是合欢宗的人。
虽然只是低阶弟子,但婉柔对那标志性的服饰再熟悉不过。
她心中一惊,立刻低下头,加快脚步想避开。
但越是躲避,越是引人注意。
那边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戴着厚重幂篱、身形窈窕行色匆匆的女子。
双方擦肩而过时,其中一个男修大概是起了某种心思,故意用胳膊肘撞了她一下。
这一撞力道不大,却恰好撞掉了婉柔头上的幂篱。
霎时间,一张即使带着惊惶也美得令人窒息的脸庞,暴露在阳光下,也暴露在那几名合欢宗弟子的眼前。
空气瞬间安静了。
几人先是惊艳地瞪大了眼睛,随即,其中一人猛地认出了这张脸。
“这是……婉柔!”那人不可置信地盯着她。
其余几人闻言,也立刻仔细打量,随后脸上纷纷露出震惊和鄙夷的复杂神色。
“真的是她!那个被送给凌云公子的同门!”
“她怎么会在这里?”
“哼,什么同门!一个炉鼎罢了,也配和我们称同门?”
“瞧她这副样子,灵力微弱得跟凡人似的,怕是又被谁玩腻了丢出来了吧。”
“没办法啊,前主子入了魔,失去了庇佑,我还听说啊,传言是她勾结魔族害得呢,真真是丢尽了宗门的脸!”
刻薄的嘲讽如同锋利的刀子,一句句刺过来。
她们故意放大了声音,引得周围的路人纷纷侧目,对着婉柔指指点点。
婉柔脸色煞白,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感受到那些充满恶意和探究的目光,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在合欢宗任人轻贱点评的日子。
巨大的羞辱感和恐慌瞬间将她淹没。
她下意识弯腰想去捡起幂篱,手指却因为颤抖而不听使唤。
就在这时,一只修长的手先她一步捡起了幂篱。
是去而复返的烛,他脸上惯有的嬉笑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生寒的戾气。
他看也没看那几个合欢宗弟子,只是动作轻柔又仔细地将幂篱重新戴回婉柔的头上,遮住了那张苍白而备受屈辱的脸。
然后,他缓缓转过身,冷眼扫向那几个方才还在喋喋不休的人,眼神阴鸷得吓人。
“刚才……”他的声音不大,却无端让人感到毛骨悚然,“是谁的爪子,碰掉了她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