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付账时摸了个空,才想起自己忘了拿储物袋。
袋上绣有一只肥头大耳的猪,是前几日他们不知拌了多少次嘴后,她出于无聊和报复,在上面随手绣的。
折返的路上,他甚至还想着,若是那女人问起,定要再嘲笑一番她那蹩脚的女红。
然而,刚拐进巷口,远远看到的景象却让他脚步猛地顿住,脸上那点不甚明显的笑意瞬间冻结。
几个穿着合欢宗服饰的人,正围着形单影只的婉柔。
幂篱掉落在地,露出一张素净漂亮的小脸。
只是此刻,那张脸上没有平日面对他时的冷傲,只有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和屈辱。
那些尖酸刻薄的污言秽语,如同淬了毒的针,清晰地钻进他耳中。
“……炉鼎罢了!”
“被玩腻了丢出来了吧。”
“丢尽了合欢宗的脸!”
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倒钩,刮擦着他的耳膜。
烛的瞳孔微微收缩,一股莫名的暴戾情绪如同岩浆般从心底喷涌而出,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
他甚至没有思考,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捡起幂篱,为她重新戴上,隔绝了那些令人作呕的视线。
几人被他那双不带任何情感的眼睛给吓住了,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脸上的嚣张气焰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们能感觉到,这个看起来俊俏年轻的少年,修为深不可测,绝非她们能招惹的。
就在这时,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袖。
烛身体一僵,侧头看去。
婉柔不知何时已稍稍平复了呼吸,幂篱的轻纱微微晃动,传出她刻意放柔、带着一丝哽咽却仍在努力维持镇定的声音:“算了……是我不小心,她们也没说什么,此处人多眼杂……莫要因我惹了麻烦……”
她的声音不大,恰好能让对面几人也听到,话语内容似是劝解,想要息事宁人。
但烛却听懂了。
她不是在发善心,而是在提醒他,这里不是动手的地方。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烛的心头。
愤怒未消,却又掺杂着一丝恍然,甚至是一点点……荒谬的笑意。
是了。
这就是婉柔。
她从来就不是什么柔弱善良、任人欺凌的小白花。
她自私、狠毒、睚眦必报,善于利用一切能利用的,包括他不小心外露的情绪。
她受了屈辱,第一时间想的不是哭诉,而是如何更彻底、更隐蔽地报复回去,永绝后患。
之前那些莫名的怜惜,以及因她偶尔流露出的脆弱而产生的保护欲,在此刻显得多么可笑。
她根本不需要那些。
只需要一个能理解和纵容她这份狠毒的人。
奇妙的是,想通了这一点,他心中那点意识到自己可能动了心而产生的别扭和抗拒,反而都烟消云散了。
他喜欢的,或者说吸引他的,从来就不是一个假象。
正是眼前这个真实,狡猾,心狠手辣,却又在绝境中挣扎求存,努力想要掌控自己命运的女人。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让对面几人毛骨悚然。
他反手,轻轻握住了婉柔拉着他衣袖的手,指尖在她手背上若有似无地摩挲了一下,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意味。
然后,他看向那几个面色惨白的人,眼中的冰寒戾气收敛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漫不经心的嘲弄:“既然柔儿替你们求情了……”
他语气顿了顿,目光扫过他们腰间的合欢宗令牌。
“……滚吧,别让我再在这附近看到你们。”
那几个合欢宗的人如蒙大赦,哪里还敢多待一刻,狼狈不堪地挤开人群跑了,连头都不敢回。
烛看着他们逃窜的背影,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只有他自己明白的杀意。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见没打起来,也渐渐散了。
烛就这样拉着婉柔的手,将她带回小院,关上了门。
烛刚松开手,婉柔便立刻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幂篱下的呼吸似乎还有些不稳,低声道:“谢谢。”
语气恢复了平日的疏离,仿佛刚才那个拉着他衣袖“善解人意”的人不是她。
烛抱着手臂,靠在门板上,歪头看着她,语气恢复了以往的戏谑:“谢什么,我把欺辱你的人都放走了啊。”
婉柔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她沉默了,不再说话,或者不知道说什么。
这死人……方才明明会意了,莫不是不打算替她教训那群人了。
烛见此,嗤笑一声,走上前,突然伸手掀开了她的幂篱。
婉柔猝不及防,苍白的、依旧惊人的面容暴露在阳光下,眼中还带着未褪尽的惊慌和一丝被戏弄的恼怒。
“你……”她瞪着他。
烛却用手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他的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
“婉柔。”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你不说清,我很难理解你的深意啊。”
“就算我很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他的指尖微微用力,不让她避开,“自私,凉薄,狠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利用起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每一个词都像刀子,精准地剥开她的层层伪装。
婉柔的脸色越来越白,眼神却逐渐变得冰冷而戒备。
然而,烛接下来的话,又让她彻底愣住。
“不过……”他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抹邪气的弧度,“你做得很好。”
“如果我没猜对你的想法,那我就按自己的理解来。”他的拇指暧昧地擦过她的下唇,眼神幽深,“好在我很了解你,应该不会错,我有这个信心。”
婉柔彻底怔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她预想过无数种反应,鄙夷、唾弃、嘲讽……唯独没有这一种。
看着她难得露出的呆愣模样,烛心情大好,忍不住想低头亲她一下。
事实上,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乖乖待着。”他松开她,安抚地顺了顺她的头发,“我去去就回。”
说完,他转身推开院门,身影一晃,便如同鬼魅般消失不见。
婉柔独自站在院子里,许久,一声冷笑响起。
第二天,落霞城外三十里处的一片乱葬岗,有人发现了几具尸体。
死状极惨,面容惊恐扭曲,仿佛生前遭受了极大的痛苦和恐惧,正是昨日那几名合欢宗弟子。
现场残留着极其微弱的、驳杂的魔气痕迹,像是被什么低等魔物袭击所致,很快便被巡城的修士草草记录归档,无人深究。
烛回到小院时,已是傍晚。
原本空无一物的手里提着一包桂花糕,仿佛只是出门闲逛了一圈。
他将点心放在桌上,拿起一块桂花糕,递向她,语气依旧带着惯有的调侃:“喏,不是什么粝食粗餐,绝对配得上您的身份。”
婉柔看着那块精致的点心,又抬眸看向烛那双看似不羁、实则深不见底的眼睛。
片刻后,她伸出手,接过了那块桂花糕。
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的。
两人都没有立刻收回。
阳光透过窗棂,将细小的尘埃照得飞舞,悄然落在他们仿佛定格的手指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