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飞机降落在新千岁机场时，窗外已是白茫茫一片。

裴宿从舷窗望出去，雪花像无数细小的羽毛，缓缓飘落。十年前，苏烟曾向往北海道的雪，如今他终于替她来了。

机舱内响起日英双语的广播，乘客们开始收拾行李。裴宿从头顶行李舱取下背包，里面装着苏烟的诗集、那顶蓝色毛线帽，以及一台相机——他决定用影像记录这次旅程，就像带着苏烟一起看世界。

走出机场，冷空气迎面扑来，裴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他裹紧羽绒服，排队等候出租车。周围大多是来滑雪的游客，他们兴奋地交谈着，装备齐全，脸上洋溢着度假的喜悦。裴宿安静地站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

"去哪？"出租车司机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问道。

裴宿递上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旅馆的地址："小樽，运河边上的这家旅馆。"

司机点点头，发动了车子。离开机场区域后，道路两旁逐渐被雪原和针叶林取代，偶尔能看到几栋孤零零的木屋，烟囱里冒出袅袅炊烟。雪依然在下，但比刚才小了些，能见度好了许多。

"第一次来北海道？"司机透过后视镜问道。

裴宿点点头："是的。"

"冬天的小樽很美，"司机继续说，英语虽然不流利但足够沟通，"运河、玻璃工坊、音乐盒博物馆...很多情侣喜欢那里。"

裴宿没有回应，只是将目光转向窗外。司机识趣地不再搭话，打开了收音机，轻柔的爵士乐填满了车厢的沉默。

两小时后，车子驶入小樽市区。这里的雪比机场周围更厚，屋顶、路灯、树枝上都积着厚厚的白色"棉被"，整个城市像被撒了一层糖霜。司机在一条狭窄的街道上停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栋传统日式建筑："到了，小樽运河旅馆。"

旅馆比裴宿想象的要小，但很精致。门口挂着两个红灯笼，在雪中散发着温暖的光。前台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她微笑着鞠躬，用流利的英语欢迎裴宿。

"您预订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面向运河的二楼和室。"妇人递给他一把古铜色的钥匙，"晚餐六点到八点，温泉二十四小时开放。"

房间简洁而温馨——榻榻米地板，矮桌和坐垫，墙上挂着一幅水墨雪景画。推开通往阳台的拉门，小樽运河的景色尽收眼底。运河两岸的砖造仓库被改造成了商店和咖啡馆，此刻在雪中显得格外浪漫。

裴宿放下行李，从背包里取出苏烟的诗集和那顶蓝色毛线帽。他将帽子放在枕边，诗集则放在矮桌上。窗外的雪渐渐停了，夕阳从云层中透出，将雪地染成金色。

"你看到了吗，苏烟？"裴宿轻声说，"这就是你想看的雪。"

没有回应，只有远处海鸥的鸣叫和运河上偶尔经过的游船引擎声。裴宿深吸一口气，决定出去走走。

小樽的街道在雪后显得格外安静。裴宿沿着运河漫步，脚下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路过一家玻璃工艺品店时，橱窗里的一件蓝色雪花造型的饰品吸引了他的目光——那蓝色像极了苏烟的眼睛。

"喜欢可以进来看看。"店主是个年轻女孩，站在门口热情地招呼。

店内温暖如春，展示架上摆满了各种玻璃制品——风铃、酒杯、小动物摆件。裴宿走到那个蓝色雪花前，发现它其实是个胸针。

"这是我们的招牌作品，"店主介绍道，"用传统技法制作的雪花，每一片都是独一无二的。"

裴宿拿起胸针，对着灯光转动。蓝色的玻璃中似乎有星辰闪烁，美丽而脆弱，就像...就像苏烟的生命。

"我要这个。"他说。

走出商店，天色已暗。运河两岸的煤气灯逐一亮起，温暖的黄光映在雪地上，与深蓝色的天空形成鲜明对比。裴宿站在一座小桥上，看着河水缓缓流过，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既视感——他仿佛看到苏烟站在对岸，穿着白色羽绒服，黑发上落着雪花，正对他微笑。

"苏烟？"裴宿不自觉地喊出声。

一个路过的游客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对岸什么也没有，只有被风吹起的雪粒。裴宿摇摇头，继续前行。

晚餐是在旅馆附近的一家小餐馆解决的。裴宿点了一份海鲜丼和当地特色的奶油炖菜，味道鲜美，但他吃得心不在焉。餐馆角落里有一架老旧的钢琴，没人弹奏，却让他想起苏烟曾说过想学钢琴的事——那是她愿望清单上的第四项。

回到旅馆，前台妇人告诉他温泉现在人不多，如果想泡正是好时机。裴宿道谢后回到房间，换上浴衣，拿起毛巾和房间钥匙，沿着指示牌走向后院的温泉区。

温泉分男女两个区域，入口处挂着暖帘。裴宿在男更衣室脱掉衣服，简单冲洗后，推开玻璃门走进露天温泉。冷空气立刻包围了他，但踏入温泉水的瞬间，暖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温泉不大，由天然石头围成，周围种着一些耐寒的灌木，此刻被雪覆盖，形成自然的屏风。池子里只有一位老年客人，闭目养神。裴宿找了个角落坐下，让热水漫过肩膀。

夜空中繁星点点，与地上的雪光相映成趣。裴宿仰头看着星空，想起苏烟曾教他辨认的星座。在东京，光污染太严重，很少能看到这么多星星。

"很美，不是吗？"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裴宿转头，发现那位老年客人已经睁开眼睛，正看着他。老人说的是英语，带着明显的美国口音。

"是的，非常美。"裴宿回答。

"第一次来北海道？"老人问。

裴宿点点头："是的，第一次。"

"我每年都来，"老人微笑着说，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退休后从芝加哥搬到了札幌。小樽的雪是最美的，尤其是夜晚。"

他们简单交谈了几句，老人自称罗伯特，曾是大学文学教授，现在定居日本写小说。聊到为什么来北海道时，裴宿犹豫了一下，只说自己是来度假的。

"你看上去不像一般的游客，"罗伯特敏锐地指出，"你的眼神...像是来寻找什么，或者逃避什么。"

温泉的水汽模糊了裴宿的视线，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说："我是来替一个人看雪的。她十年前就想来，但...没能实现。"

罗伯特点点头，没有追问细节："雪是世界上最纯净的东西，覆盖一切，也治愈一切。"

泡完温泉回到房间，裴宿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他铺好被褥，关掉灯，躺在黑暗中听着窗外偶尔传来的雪落声。枕边是苏烟的蓝色毛线帽，他轻轻拿起它，贴近脸庞——十年过去，上面早已没有苏烟的气息，但他依然能想象那种温暖。

"明天我会去看更多的雪，"他对着黑暗说，"晚安，苏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