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清晨的阳光将裴宿唤醒，他做了个奇怪的梦——苏烟站在雪地里，穿着那件白色羽绒服，向他挥手告别，然后转身变成一只白狐，消失在树林中。

裴宿摇摇头，将这个过于诗意的梦境归咎于昨天在雪原上的经历。洗漱完毕，他决定利用在小樽的最后一天，去看看那些著名的旅游景点——毕竟来都来了。

运河边已经挤满了拍照的游客。裴宿沿着石板路漫步，偶尔举起相机记录下美丽的景色。玻璃工艺品店里，他买了一个雪花造型的玻璃挂饰，打算带回东京挂在办公室。音乐盒博物馆里，他驻足聆听各种精巧的音乐装置演奏的旋律，但没有一首像艾米丽的《雪之梦》那样触动他。

午餐是在一家海鲜小店解决的。新鲜的寿司和刺身让裴宿想起苏烟对生鱼片的喜爱——她总是说最鲜美的鱼应该生吃，才能尝到大海的味道。这个回忆没有带来以往的刺痛，反而让他微微一笑。

下午，裴宿去了北一硝子馆，看工匠们吹制玻璃。炽热的玻璃溶液在匠人手中变幻形状，最终冷却成精美的艺术品，这个过程莫名让他想起人的生命——炽热短暂，却能在冷却后留下永恒的美丽。

回旅馆的路上，裴宿经过一家小邮局，突然有了个想法。他走进去，买了一张印有小樽雪景的明信片，在上面写道：

"亲爱的苏烟父母：

我已替苏烟看到了北海道的雪。它很美，就像她描述的那样。明天我将返回东京，开始新的生活，但永远不会忘记她带给我的爱。

——裴宿"

他将明信片投进邮筒，感觉又完成了一项仪式。

晚餐前，裴宿回到旅馆泡温泉。今天池子里人不多，只有一位中年商人模样的客人。水温恰到好处，裴宿闭上眼睛，让热流舒缓全身肌肉。昨天在雪地里站了那么久，他的关节还在隐隐作痛。

"你是中国人吗？"中年商人突然用日语问道。

裴宿点点头，用简单的日语回答："是的，从东京来旅游。"

"小樽很美吧？"商人自豪地说，"特别是冬天的雪。"

"非常美。"裴宿真心实意地回答。

他们简单交谈了几句，商人自称是大阪来的销售经理，每年都会来小樽度假。当话题转到裴宿此行的目的时，裴宿只说自己是来散心的，没有提及苏烟。

泡完温泉，裴宿换上干净衣服，准备去餐厅。经过大厅时，钢琴声再次传来，但今天弹的不是《雪之梦》，而是一首欢快的爵士乐曲。艾米丽看到裴宿，向他眨了眨眼，手指在琴键上舞动得更欢快了。

晚餐时，裴宿独自坐在窗边的位置，看着运河上点点的灯光。服务员送来菜单，他点了一份当地特色的海鲜火锅和清酒。食物很快上桌，热气腾腾的锅子里，各种海鲜在汤中翻滚，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一个人吃火锅？"艾米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介意我加入吗？"

裴宿转头，看到艾米丽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杯红酒。她今天没穿平时的表演服装，而是一件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和牛仔裤，头发松散地披在肩上。

"当然不介意，"裴宿说，"请坐。"

艾米丽滑进对面的椅子，将酒杯放在桌上："我今天休息，不用表演。看到你一个人吃饭，就想来打个招呼。"

服务员很快送来另一套餐具。艾米丽帮裴宿分食火锅里的海鲜，动作熟练，显然很熟悉日本料理。

"明天就要回东京了？"她问。

裴宿点点头："嗯，一周的假期结束了。"

"找到你想要的平静了吗？"艾米丽夹了一块鱼肉放进裴宿碗里。

裴宿思考了一下："我想是的。我来这里是为了完成一个...承诺。昨天终于做到了。"

"那个承诺与苏烟有关？"艾米丽的问题很直接，但语气温和，不带冒犯。

裴宿喝了一口清酒，决定坦诚："是的。她十年前就想来北海道看雪，但...没能实现。"

"她去世了？"艾米丽轻声问。

"嗯，脑瘤。"裴宿简短地回答，然后惊讶于自己居然能如此平静地说出这个事实。

艾米丽没有说那些常见的安慰话，而是举起酒杯："敬苏烟。"

裴宿碰了碰杯："敬苏烟。"

他们边吃边聊，话题从音乐到旅行，从日本文化到法国美食，唯独没有再提起苏烟。裴宿发现自己很享受艾米丽的陪伴——她聪明、幽默，对艺术有独到的见解，而且不会过度同情他的过去。

晚餐后，艾米丽提议去运河边散步消食。夜晚的小樽比白天安静许多，游客大多回到了旅馆或去了酒吧。运河边的煤气灯映在水面上，形成摇曳的光影。

"你知道吗，"艾米丽突然说，"我相信死去的人会以某种方式继续存在。"

裴宿转头看她："比如？"

"比如在音乐里，在记忆中，在..."艾米丽指向飘落的雪花，"在这些雪花中。能量不会消失，只会转化形式。"

裴宿想起那只白狐，想起艾米丽弹奏的与苏烟哼唱相似的旋律，想起那个奇怪的梦。理性告诉他这些都是巧合，但心底有个声音在问：如果不仅仅是巧合呢？

"你相信灵魂吗？"裴宿问。

艾米丽笑了："作为半个法国人，我该说信；作为半个日本人，我该说不信。所以我的答案是：我不知道，但保持开放态度。"她停下脚步，转向裴宿，"重要的是活着的人要继续生活，不是吗？"

裴宿点点头，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像今晚这样，单纯地享受与另一个人的交谈了。自从苏烟去世后，他要么沉浸在回忆中，要么机械地工作，很少真正活在当下。

"谢谢你，"他突然说，"今晚的谈话。"

艾米丽微笑着点点头，没有追问谢什么。他们继续沿着运河漫步，偶尔交谈，更多的是舒适的沉默。回到旅馆时，已经接近午夜。

"明天几点的车？"艾米丽在大厅问。

"上午十点的新干线。"裴宿回答。

"那我可能见不到你了，"艾米丽说，"我一般下午才开始工作。"她犹豫了一下，从包里拿出一张CD，"这是我录的一些小作品，包括《雪之梦》。送给你。"

裴宿接过CD，封面上是艾米丽手写的标题《雪与回声》："谢谢，我会好好珍藏的。"

"也许..."艾米丽停顿了一下，"下次你来小樽，可以提前告诉我。"

裴宿不确定是否还会有下次，但还是点点头："一定。"

回到房间，裴宿收拾好行李，将新买的玻璃雪花和艾米丽的CD小心地放进背包。他坐在窗前，看着外面飘落的雪花，思绪万千。这次北海道之行确实给了他某种平静，但同时也带来了新的困惑——关于记忆，关于灵魂，关于如何继续生活。

笔记本电脑还开着，裴宿决定完成《雪国札记》的最后一段：

"亲爱的苏烟：

明天我就要离开小樽了。这次旅行让我明白了很多事。死亡不是爱的终点，但生活必须继续。我不会忘记你，但我会学着将你放在心底某个特别的位置，而不是让回忆占据全部空间..."

写到这里，裴宿停下来，思考如何描述与艾米丽的相遇。最终他决定诚实面对自己的感受：

"旅馆的钢琴师艾米丽让我想起了你——不是外表，而是那种对艺术的热爱和对生命的热情。我不知道这是否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我想，正如你希望的那样，我正在学习重新对生活敞开怀抱。"

合上电脑，裴宿躺在床上，听着窗外偶尔传来的雪落声。明天他将回到东京，回到没有苏烟但必须继续的生活。但这一次，他不再害怕面对未来。

枕边不再有蓝色毛线帽，但裴宿知道，苏烟会一直在某个地方，像那片雪原上的白狐一样，安静地守护着他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