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的雨打在办公室的玻璃窗上,形成蜿蜒的水痕。裴宿盯着那些水痕,思绪却飘到了北海道的雪原——那片纯白的世界,那只神秘的白狐,还有艾米丽弹奏的《雪之梦》。
"裴总监?"助理小林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这是新项目的架构图,您要过目一下吗?"
裴宿眨了眨眼,接过文件夹:"谢谢,放这儿吧。"
小林犹豫了一下:"您最近还好吗?从北海道回来后,您好像...不太一样。"
"怎么不一样?"裴宿合上文件夹,抬头问道。
"说不上来,"小林歪着头思考,"就是有时候会突然停下来,看着窗外发呆,然后...微笑。"
裴宿摸了摸自己的脸,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北海道之行确实在他身上留下了某种印记,就像雪融化后渗入土壤,虽然看不见,但确实改变了什么。
"休假的效果吧,"他简短地回答,"项目图我看完后给你反馈。"
小林点点头离开了。裴宿翻开架构图,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代码世界曾经是他的避风港,逻辑清晰,规则明确,没有模糊地带。但现在,那些曾经熟悉的符号和线条似乎失去了魔力,无法像从前那样完全占据他的思绪。
下班后,裴宿没有像往常一样加班。他撑伞走在雨中,路过一家花店时,突然停下脚步。橱窗里摆着一束白色满天星,和苏烟葬礼上他放的那束一模一样。十年了,他第一次在忌日之外的日子想起要买花。
花店老板娘是个和蔼的中年妇女,熟练地将满天星包装好,系上浅蓝色丝带。"送女朋友?"她随口问道。
"不,只是...想买束花。"裴宿回答,没有解释这束花将放在家里的书桌上,旁边是苏烟的诗集和那张北海道带回来的玻璃雪花。
回到家,公寓依然整洁冷清,但不再像从前那样像个纪念馆。裴宿换了拖鞋,将花插进花瓶,摆在书桌上。窗外雨势渐大,敲打着玻璃,像某种密码。
简单吃过晚餐,裴宿打开笔记本电脑,检查邮件。工作邮件、广告、几个技术论坛的更新...然后是一封没有主题的邮件,发件人地址只有简单的"R.K."。
裴宿点开邮件,内容很短:
"裴先生,
希望北海道之行带给您预期的平静。如果您有兴趣了解更多关于音乐与记忆的联系,下周六札幌有一场特别的音乐会。详情见附件。
——罗伯特·金"
附件是一张电子邀请函,上面写着"灵魂的回声:音乐如何连接生者与逝者",地点是札幌音乐厅小演奏厅,演出者名单中赫然有艾米丽·杜布瓦的名字。
裴宿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方。罗伯特——那个在温泉遇到的美国老人,怎么会知道他的邮箱?又为什么要邀请他参加这场听起来神神叨叨的音乐会?更奇怪的是,艾米丽也在演出名单上。
雨声渐密,裴宿起身拉上窗帘。回到电脑前,他鬼使神差地回复了邮件:"谢谢邀请,我会考虑。"发送后立刻后悔了——这几乎等同于答应参加。
为了转移注意力,裴宿从背包里取出艾米丽送的CD,放进书桌上的音响。CD封面是手写的《雪与回声》,下面有一行小字:"给那些在雪中寻找答案的人"。
音乐响起,第一首就是《雪之梦》。熟悉的旋律在房间里流淌,裴宿闭上眼睛,仿佛又看到小樽旅馆的大厅,艾米丽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舞动。曲调中那种忧伤与希望交织的情感,与苏烟在医院哼唱的旋律如此相似,几乎让人心碎。
CD共有八首曲子,大多是钢琴独奏,偶尔有小提琴伴奏。最后一首的标题是《给C的信》,音轨显示为"隐藏曲目",没有出现在曲目列表中。
前奏响起时,裴宿猛地坐直了身体——这旋律他太熟悉了。他冲到书架前,抽出苏烟的日记本,快速翻到某一页:
"今天又哼了那首自创的旋律,裴宿说很好听,问我叫什么名字。我开玩笑说叫《给C的信》,因为他是唯一会收到这封'音乐情书'的人。"
日记的日期是苏烟去世前三个月。裴宿的手指颤抖着,将日记本贴近音响,仿佛要确认这不是幻觉。但音响里传出的旋律确实与苏烟当年常哼的那首一模一样,连转调和小装饰音都丝毫不差。
曲终时,裴宿呆坐在椅子上,大脑一片空白。这怎么可能?艾米丽不可能知道这首曲子——苏烟说过这是她随口编的,从未记录下来,除了裴宿没人听过。而现在,它却出现在一张原创CD上,标题还是苏烟当年随口取的名字。
裴宿抓起CD盒,仔细检查每一个角落,寻找任何可能的解释。封底内页有艾米丽的手写感谢词,提到这些曲子都是她"梦到或灵感突现"的作品。没有提到任何关于改编或翻奏的内容。
理性思维立刻开始寻找解释:也许旋律的相似只是巧合?也许苏烟当年哼的曲子其实是某首现成作品,她自己记错了?又或者艾米丽真的通过某种方式接收到了这个旋律...
最后一个想法让裴宿打了个寒颤。他关上音响,走到窗前拉开窗帘。雨已经停了,东京的夜空露出几颗稀疏的星星。裴宿深吸一口气,决定用他最擅长的方式处理这个问题——编程。
打开电脑,他写了一个简单的音频分析程序,导入苏烟生前录制的几段语音(那是他偷偷保存的珍贵片段),以及艾米丽CD中的《给C的信》。程序会分析两者的声纹特征和旋律结构,给出相似度评分。
结果令人震惊——两段旋律在关键音符序列上的相似度高达92%,远超出巧合的范围。裴宿反复检查代码,确认没有错误,但结果依然如此。
"这不科学..."他喃喃自语,却又想起罗伯特邮件中说的"音乐如何连接生者与逝者"。
夜深了,裴宿关上电脑,躺在床上,但睡意全无。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就浮现出苏烟和艾米丽的面容,交替出现又重叠。有时是苏烟在弹奏艾米丽的曲子,有时是艾米丽在朗诵苏烟的诗,场景变换如同梦境。
当终于入睡后,裴宿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雪原上,远处有个身影向他走来。随着距离拉近,他看清那是苏烟,穿着白色羽绒服,黑发上落满雪花。她微笑着对裴宿说了什么,但风声太大,他听不清。当他想靠近时,苏烟却变成了艾米丽,穿着黑色高领毛衣,弹奏着一首陌生的钢琴曲...
裴宿猛地惊醒,窗外已经泛白。他看了看闹钟——凌晨五点十八分。梦境如此清晰,他甚至记得曲子的每一个音符。抓起床头的笔记本,他迅速记下那段旋律,生怕它会像大多数梦境一样迅速消散。
冲了个冷水澡后,裴宿感觉清醒了些。早餐时,他再次播放艾米丽的CD,这次跳过了前七首,直接听隐藏曲目《给C的信》。旋律响起时,那种熟悉感依然强烈,但昨晚的震惊已经变成了某种奇怪的平静。
"苏烟,"他对着空气说,"是你在试图告诉我什么吗?"
没有回应,只有CD播放器的显示屏上跳动的数字,显示着曲目剩余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