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裹着梧桐叶砸在警车顶棚上,苏烟推开车门时,鞋跟陷进积水里,溅起的泥点沾在裤脚。她望着眼前的消防通道——卷闸门半开,金属门框上还挂着半截褪色的“消防通道 禁止堆放杂物”警示牌,墙角蜷缩着具尸体,白衬衫被血浸透,领带歪在脖子上,像条被抽干的蛇。
“陈雨薇。”裴宿蹲下身,指尖轻触她腕间的银镯,“林氏行政部专员,二十七岁,上周刚休完产假。”
苏烟的目光落在尸体手边的口红上——金属外壳泛着冷光,是林氏定制款“月桂”,只有高管才有资格申领。她蹲下来,用镊子夹起口红,发现膏体表面有细微的划痕,呈螺旋状,和林昭生前用的那支“星芒”项链吊坠的纹路如出一辙。
“死亡时间推定在昨晚八点到十点。”法医小夏递来尸检报告,推了推眼镜,“机械性窒息,舌骨骨折。颈部勒痕无表皮破损,推测是软质绳索,但……”她翻开报告第二页,瞳孔微缩,“阴道内检测到氯丙嗪,剂量是常规治疗量的三倍。”
“治疗量?”苏烟挑眉,“她最近在吃什么药?”
小夏调出陈雨薇的医疗记录:“七岁时被保姆烫伤,留下严重心理阴影,长期服用帕罗西汀。但氯丙嗪是抗精神病药,她没有精神类疾病史。”
裴宿敲了敲桌子:“迷药。”
苏烟调出监控录像,画面里陈雨薇抱着牛皮纸文件袋走进会议室,高跟鞋叩在地面的声音清晰可闻。她放大九点十分的画面——陈雨薇从会议室出来,左手扶着腰,右手捏着手机,屏幕亮着,显示未读消息:“雨薇,来我办公室,有重要文件。”发信人是周正国,林氏财务总监。
“她每周三汇报工作。”裴宿指着屏幕,“昨晚是季度财报会,九点整结束。但九点十分她还在会议室门口停留了三分钟,和保洁阿姨说了句话。”
“说什么?”苏烟问。
“保洁阿姨说:‘陈小姐,你老公又来接你了?’”裴宿翻出保洁笔录,“陈雨薇摇头:‘不是,是周总找我。’”
苏烟的手指在鼠标上顿住。周正国的资料跳出来:四十五岁,林氏元老,林昭父亲的老部下,妻子三年前因乳腺癌去世,女儿在国外读书。
“他昨晚几点离开公司?”
“九点四十分。”裴宿调出地下停车场监控,“他开的是黑色奔驰S级,车牌号沪A·8888X,十分钟后驶入江滨路别墅区。”
苏烟翻开陈雨薇的手机,微信聊天框里,周正国的消息停在九点十五分:“雨薇,我在你工位等你。”而她的回复是:“周总,我在会议室整理资料,十分钟后过去。”
“但监控显示,她没回工位。”苏烟指着九点二十分的画面,“她从会议室出来后,直接拐进了消防通道。”
审讯室的灯光白得刺眼。周正国坐在金属椅上,领带松了半寸,百达翡丽在腕间泛冷光。他盯着桌上的氯丙嗪药瓶,喉结动了动:“我只是想和她谈谈项目。”
“谈谈项目需要摸她的腰?”苏烟翻开笔录,“监控显示,你进消防通道时,手搭在她后腰上。”
周正国皱眉:“安慰她。她最近压力大,总说‘项目做不好会被开除’。”
“所以你给她下了迷药?”裴宿敲了敲桌子,“氯丙嗪的剂量,足够让她失去反抗能力。”
周正国脸色发白:“我没有!我只是……”
“只是什么?”苏烟打断他,“只是想趁机占有她?像占有林昭那样?”
周正国猛地抬头:“林昭?她和林昭有什么关系?”
“林昭是林氏董事长的女儿。”裴宿说,“她发现了你挪用项目资金的事。”
周正国瞳孔微缩:“她……她知道了?”
“知道什么?”
“她上周找我谈话,说‘周总,项目账目有问题’。”周正国声音发抖,“她威胁要举报我,说‘不然我就把你的秘密告诉所有人’。”
苏烟想起林昭的日记:“周总最近总躲着我,他说‘小姑娘太较真’。”
“所以你杀了她?”裴宿追问。
周正国摇头:“我没有!我离开时她还活着!我只是……只是想和她道歉。”
审讯室的空调发出嗡鸣。苏烟调出消防通道监控,暂停在九点二十五分:周正国弯腰查看陈雨薇时,手从她肩膀滑到后颈,那里有块淡粉色的疤痕——和陈雨薇笔记本里写的“小时候被开水烫的”位置分毫不差。
“你摸她后颈?”苏烟问。
周正国愣住:“我……我想看看她的烫伤好了没。”
“她烫伤是七岁那年。”苏烟说,“周总,你比她大三十八岁。”
审讯室的门被推开,小满抱着档案袋进来:“苏阿姨,陈雨薇的笔记本找到了。”
苏烟接过本子,字迹歪斜,带着少女的羞涩:“他说等项目结束,就离婚娶我。可我……”
“可你不想?”
“我不想。”陈雨薇的声音从录音笔里传来,“我讨厌他摸我的头发,讨厌他说‘小姑娘穿高跟鞋真好看’。”
苏烟的手指悬在本子上空。她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阿烟,有些伤,不是用来恨的,是用来和解的。”
但此刻,她分明看见,陈雨薇的影子从纸页里站了起来——她穿着白衬衫,踩着高跟鞋,对她说:“阿烟,你看,他和我多像。”
周正国的手铐撞在桌沿,发出清脆的响声:“我只是……我只是想弥补。”
苏烟合上本子,对裴宿说:“去查周正国的通话记录。”
“为什么?”
“陈雨薇遇害前一小时,周正国打给了林昭。”苏烟说,“通话时长三分钟。”
裴宿挑眉:“林昭已经死了。”
“但她手机里有未接来电。”苏烟调出林昭的手机,“时间是九点十分,正是陈雨薇进会议室的时间。”
周正国脸色惨白:“我……我打错了。”
“打错?”苏烟冷笑,“林昭的号码和陈雨薇的,只差一位。”
审讯室的灯光突然熄灭,应急灯亮起时,周正国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他望着苏烟,声音发颤:“苏法医,你说,她会不会怪我?”
苏烟没有回答。她想起林昭的日记里写过的那句话:“我最害怕的,是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
而此刻,周正国的影子,正和林昭父亲的身影重叠——那个在酒局上搂着女秘书的中年男人,那个说“小姑娘穿高跟鞋真好看”的伪君子。
“周正国,”苏烟轻声道,“你以为你是施舍者?不,你只是个懦夫。”
周正国的眼泪掉下来,滴在桌沿:“我对不起她,我真的对不起她。”
苏烟蹲下来,握住他的手:“你知道吗?林昭的日记里,写过‘我希望我的父亲,能活成自己的光’。”
周正国肩膀颤抖:“我……我能改吗?”
“在监狱里,或许可以。”裴宿站起身,“但首先,你要为陈雨薇偿命。”
周正国点了点头,双手掩面。
审讯室的门再次被推开,小满举着信封进来:“苏阿姨,陈雨薇的遗书找到了。”
苏烟接过信封,抽出信纸,字迹歪斜,带着泪痕:“周总,我知道你是好人。可我不能嫁给一个连自己都控制不住的人。原谅我,不能等你了。”
信纸背面,画着朵白色的月桂——和林昭项链上的吊坠,一模一样。
苏烟望着信纸,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阿烟,要相信,爱比恨更有力量。”
此刻,她终于明白——
贪色不是欲望的借口,是懦弱的遮羞布;
施舍不是善良的勋章,是自我的救赎路。
而所有的罪与罚,最终都要自己承担。
“周正国,”她轻声道,“明天早上九点,我在看守所等你。”
周正国抬起头,眼里泛着水光:“你们会陪我吗?”
苏烟点了点头,伸手擦掉他脸上的眼泪:“我们会。”
小满蹲下来,把自己的发带塞进周正国手里:“这个给你,姐姐说,它能陪你等天亮。”
周正国抱着发带,像个孩子一样哭了。
审讯室的灯光重新亮起,照在三人交叠的影子上。
苏烟拿起桌上的结案报告,笔尖悬在“凶手”栏上。
窗外的雨停了,月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陈雨薇的遗照上——她穿着白衬衫,踩着高跟鞋,笑得像朵未开的月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