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0

雨幕裹着铁锈味灌进鼻腔。

苏烟站在废弃工厂门口，胶鞋踩过满地碎玻璃，咔嚓声在空荡的厂房里回响。她抬头，锈迹斑斑的钢梁上垂着半截断绳，像条被抽干的蛇。

“受害者在里面。”裴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压抑的低哑，“二十分钟前，清洁工发现她被绑在车间中央的椅子上。”

苏烟掀开蓝色警戒线，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受害者蜷缩在铁椅上，灰白长发黏在脸上，旧连衣裙的裙摆被撕成碎片，露出青肿的小腿。她手腕上有道新伤，刀痕深可见骨，血珠顺着指缝滴在水泥地上，晕开暗红的花。

“生命体征稳定。”法医小夏蹲在旁边，指尖轻触她后颈，“没有明显外伤，但瞳孔涣散，可能被注射了镇静剂。”

苏烟注意到受害者指甲缝里嵌着暗褐色泥土，混着细碎的草屑。她摘下手套，用镊子夹起一块碎布——是受害者的裙角，边缘绣着淡紫色鸢尾，和林昭生前围巾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小满，”她朝门口喊，“调林昭的旧照片。”

扎高马尾的女孩抱着笔记本电脑跑过来，屏幕亮起的瞬间，苏烟瞳孔微缩——照片里的林昭穿着同样的灰白连衣裙，裙角绣着鸢尾，手腕上戴着银镯，和受害者手腕的旧伤疤位置分毫不差。

“是她？”小满的声音发颤，“林昭的……”

“双胞胎妹妹。”苏烟接过手机，翻到林昭的日记，“二十年前，林昭在日记里写‘妹妹小棠，和我穿一样的裙子’。”

裴宿突然握住她的手腕：“苏法医，绑匪的电话来了。”

他按下免提键，电流杂音里传来变声器的嗡鸣：“林氏集团，准备五百万。一小时内打到我账户，否则……”

“否则怎样？”苏烟打断他。

“否则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变声器里的声音突然扭曲，“尤其是你，苏法医——我知道你在查林昭的死。”

苏烟的手指微微发抖。她想起林昭的遗书，“我配不上这世界对我的赞美”，想起解剖台上那具被伪装成苏明薇的尸体，想起林默在市立图书馆的哭腔。

“小棠？”她轻声唤受害者，“能听到我说话吗？”

受害者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清明。她张了张嘴，胶带滑下半寸，发出含混的气音：“小……满……”

小满的眼泪瞬间掉下来：“苏阿姨，她是我妈妈！”

苏烟愣住。她想起三个月前在福利院做义工时，见过小满的母亲——穿旧连衣裙的女人，总蹲在儿童区给孩子们讲故事，手腕上有道淡粉色的疤痕。

“阿姨？”小满扑过去，被裴宿拦住，“她被绑着！”

受害者突然剧烈挣扎，铁椅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她盯着苏烟，嘴唇翕动着：“林昭……她没死……”

“什么？”苏烟蹲下来，与她平视，“林昭的尸体在法医中心，我亲自解剖过。”

“不是她……”受害者咳出一口血，“是……是另一个……”

绑匪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威胁的尖锐：“别废话！一小时内打钱，否则我割断她的喉咙！”

苏烟抬头，看见厂房角落的监控摄像头闪着红光。她摸出手机，给裴宿发了条消息：“查工厂最近的通话记录，重点找林氏集团相关号码。”

“已经查了。”裴宿递来平板，“半小时前，有个匿名号码打给林氏财务总监，要求转五百万到海外账户。”

“海外账户？”苏烟皱眉，“林氏最近在竞标海外医疗项目，资金流动频繁。”

受害者突然抓住苏烟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她皮肤里：“小满……别信……林昭……”

“她在说什么？”小满哭着摇头，“妈妈，你清醒一点！”

苏烟轻轻掰开她的手指，发现她掌心刻着个极小的“棠”字——和林昭日记里“妹妹小棠”的“棠”，分毫不差。

“小棠，”苏烟柔声唤，“你记得林昭吗？”

受害者的瞳孔微微收缩，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水光：“阿昭……她总说……要带我去看星星……”

“她做到了吗？”

受害者摇头，眼泪顺着脸颊滑进衣领：“她……她把我忘了……”

裴宿突然站起身：“苏法医，工厂后门有动静！”

他冲出去的瞬间，苏烟听见绑匪的嘶吼：“你们敢过来？我杀了她！”

“放下武器！”裴宿的声音带着警告，“我们已经定位到你手机了！”

苏烟低头看向受害者，发现她手腕的刀伤里渗出黑色血液——不是正常的血。她用镊子蘸了点，凑到鼻尖闻了闻，瞳孔骤缩：“是氰化物。”

“氰化物？”小夏从急救箱里翻出解毒剂，“她被注射了？”

“不。”苏烟扯开受害者的衣袖，静脉里有十七道排列整齐的旧伤疤——和林昭、林默手腕的伤疤，一模一样。

“这是……”小满凑过来，“和我的一样！”

苏烟想起三天前小满的体检报告：“你的旧伤疤是小时候被继父用刀划的？”

小满点头：“嗯，他说我偷了他的钱。”

“小棠的伤疤，”苏烟摸了摸她的手腕，“和你的位置、深度，完全一致。”

绑匪的嘶吼声越来越近。苏烟突然抓起受害者的手，按在自己腕间——那里有道淡粉色的疤痕，是母亲自杀前留下的。

“小棠，”她轻声道，“看着我。”

受害者的眼睛渐渐聚焦，看清了她的脸。

“你不是林昭。”苏烟说，“你是小棠，林昭的妹妹。”

受害者的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阿昭……她没认出我……”

“她认出了。”苏烟从口袋里摸出半块桂花糕，“她在日记里写‘妹妹小棠，爱吃桂花糕’。”

受害者颤抖着接过桂花糕，咬了一口，眼泪滴在糖纸上：“她……她总把糖藏在实验室的抽屉里……”

厂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裴宿举着手枪冲进来，身后跟着几个特警：“绑匪跑了！但我们找到了他的手机！”

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一条未发送的短信：“小棠，对不起，我没保护好你。”

苏烟接过手机，翻到通讯录——最后一个联系人，备注是“阿昭”。

“是林昭的手机。”裴宿说，“绑匪用了她的手机。”

受害者突然抓住苏烟的手，指节泛白：“阿昭……她要回来了……”

“谁？”

“那个男人……”受害者的眼神突然惊恐，“他说……要让我代替阿昭……”

苏烟的瞳孔微缩。她想起林昭的日记里，“有个穿玄色大衣的男人，总在实验室门口等我”；想起裴宿说，“林昭死前见过一个陌生男人”；想起解剖台上那具被伪装成苏明薇的尸体，腕间的旧伤疤排列成星轨。

“小棠，”她轻声道，“你说的男人，是不是穿玄色大衣？”

受害者点头，眼泪顺着下巴滴在桂花糕上：“他说……阿昭欠他的……要我来还……”

厂房的广播突然响起，是警方的声音：“全体注意，绑匪已抓获，重复，绑匪已抓获！”

苏烟松了口气，转头看向受害者。她正盯着自己手腕的旧伤疤，轻声说：“阿昭，我终于回家了。”

小满扑过去，抱住她：“妈妈，我带你回家。”

受害者摸了摸小满的头，嘴角扯出个虚弱的笑：“小满……妈妈没保护好你……”

“不。”小满摇头，“是妈妈保护了我。”

苏烟望着她们交叠的影子，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阿烟，有些伤，不是用来恨的，是用来和解的。”

此刻，她终于明白——

绑架不是终点，是真相的起点；

仇恨不是枷锁，是和解的钥匙。

而所有的罪与罚，最终都要自己承担。

“小棠，”苏烟轻声道，“我们送你去医院。”

受害者点了点头，靠在小满肩上。

裴宿走过来，拍了拍苏烟的肩膀：“去看看小满？”

苏烟点了点头，走出厂房。

走廊里，小满正蹲在地上，捡着受害者掉落的碎发。她抬头，眼里泛着水光：“苏阿姨，妈妈说，她想见你。”

苏烟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头：“好。”

窗外的雨停了，月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受害者手腕的旧伤疤上。那些疤痕里，仿佛渗出了光，一滴，两滴，落在白色的地面上，晕开成小小的、温暖的花。

苏烟想起林昭的日记里写过的那句话：“真正的美，是俯视众生的慈悲。”

而此刻，她望着小满和受害者的背影，终于懂得——

慈悲不是施舍，是理解；

和解不是遗忘，是接纳。

所有的罪与罚，最终都会在过去里，开出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