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的皮鞋跟敲在青石板上,回音撞进老巷子的砖墙里。
七月末的风裹着茉莉香,他站在“云鬓阁”理发店门口,门楣上的木牌被晒得发白,隐约能辨出“开业三十年”的褪色红漆。
玻璃橱窗里摆着老式转灯,转叶上的镀金已经剥落,只余下两个模糊的影子——是两个穿红裙的姑娘,手挽手笑着。
“找周伯?”系蓝布围裙的女孩从里间探出头,发梢沾着碎发,“他刚给王奶奶剪完头,在后院浇花呢。”
陈默点头,绕过理发椅。后院种着指甲花,红的黄的开成一片,穿白衬衫的老人正弯腰给花浇水,银发在风里翘起几缕。
“周伯。”陈默喊。
老人直起腰,脸上的皱纹堆成花:“小陈?稀客啊。”他擦了擦手,“找我有事?”
陈默摸出笔记本,翻到失踪案的记录页:“林夏的案子,您最近见过她吗?”
周伯的手顿了顿,浇花壶“当啷”掉在地上。水渗进泥土,洇开一片深褐。
“三天前。”他说,“她来剪头发,说要……换个样子。”
“什么样子?”
“齐耳短发。”周伯低头捡壶,“我跟她说,你这张脸配长发好看,她不听。”
陈默注意到他左手小指缠着创可贴,边缘渗着淡红血渍。
“她剪完头发,情绪不好。”周伯声音低下去,“坐在镜子前哭,说‘我对不起她’。”
“她?”
“小棠。”周伯抬头,“那孩子才五岁,扎羊角辫多好看。”
陈默想起小棠——林夏失踪时,她正蹲在理发店门口玩玻璃弹珠,警察问话时只说“妈妈买了糖”。
“周伯,林夏最近有没有提过什么特别的人?”
老人摇头:“她就说了句‘该还的债,总要还的’。”
后门突然传来响动。小棠抱着个铁盒从里间跑出来,发梢还沾着碎发:“警察叔叔!”
陈默蹲下身:“小棠,盒子里装的什么?”
小女孩把铁盒塞进他手里,指甲盖大小的玻璃弹珠滚出来,在青石板上叮当作响。
“妈妈给我的。”她说,“里面有星星。”
陈默打开铁盒,最底下压着张照片——是两个穿红裙的姑娘,背景是这家理发店。左边的女孩梳着麻花辫,右边的女孩戴着蝴蝶结发卡,眉眼和小棠有七分像。
照片背面写着:“1998年夏,阿昭和夏夏,永远是好朋友。”
“阿昭是谁?”陈默问。
小棠歪头:“是妈妈的姐姐,可她走了。”
周伯的手突然抖得厉害,浇花壶“啪”地摔碎在地上。
“周伯?”
老人转身往屋里走,脚步踉跄:“我去拿茶。”
陈默追进去,看见他在翻旧相册。褪色的照片里,两个红裙姑娘站在理发店前,左边的是年轻时的周伯,右边的女孩穿着白裙子——和林夏有九分相似。
“这是……”
“我女儿。”周伯声音发哑,“阿昭是她小名,夏夏是林夏的小名。”
陈默的呼吸一滞:“她们是双胞胎?”
“不是。”周伯翻到下一页,照片里是个穿病号服的女孩,脸色苍白,“夏夏是我女儿,阿昭是……是她的女儿。”
“您女儿的孩子?”
周伯点头:“二十年前,夏夏嫁了个外地的男人,生下阿昭后得了产后抑郁。她丈夫跑了,我把她接回家里。”
“那林夏呢?”
“林夏是夏夏的双胞胎妹妹。”周伯摸着照片边缘,“她从小被送走,去年才找回来。”
窗外传来警笛声。陈默掏出手机,是苏晴发来的消息:“林夏的手机找到了,在护城河桥洞底下,里面有段录音。”
他转身要走,小棠突然拽住他的衣角:“警察叔叔,妈妈说阿昭姐姐的星星,在镜子后面。”
“镜子?”
小棠指了指理发店大厅的穿衣镜:“妈妈剪头发那天,对着镜子说‘星星要回家’,然后镜子后面……”
她踮起脚,从镜子边缘抠出个小钥匙:“我帮她藏的。”
陈默接过钥匙,转身要谢,却见小棠盯着他的口袋——他刚才掏手机时,笔记本滑了出来,上面画着现场勘查图。
“警察叔叔,”小棠指着图上的标记,“这个红点,是妈妈上周带我去的蛋糕店。”
陈默心里一凛。那是林夏失踪前最后一次出现在监控里的地方,蛋糕店老板说她买了个草莓蛋糕,说要给“阿昭姐姐”赔罪。
“阿昭姐姐是谁?”他又问。
小棠的笑容突然凝固。她望着墙上的转灯,转叶上的两个红裙影子缓缓转动,在地上投出交叠的影子。
“阿昭姐姐说,”她轻声道,“镜子里的月亮,比天上的圆。”
理发店的灯突然闪了一下。
陈默回头,看见穿衣镜里映出的不是自己和小棠,而是两个穿红裙的姑娘——左边的是林夏,右边的女孩抱着个铁盒,眉眼和小棠有七分像。
那是照片里戴蝴蝶结发卡的姑娘。
陈默摸出手机拍了张照片,放大后看清女孩手腕内侧的胎记——和小棠手腕上的位置、形状完全一致。
“小棠,”他蹲下来,“你手腕上的胎记,是妈妈画的吗?”
小女孩低头看手腕:“不是,出生就有。妈妈说,是阿昭姐姐给我的记号。”
周伯端着茶盏从厨房出来,手一抖,茶水溅在照片上。他慌忙去擦,却见照片里右边的女孩正对着镜头笑,嘴角有个梨涡——和小棠笑起来时一模一样。
“周伯,”陈默举起手机里的照片,“这是谁?”
老人的喉结动了动:“是……阿昭。”
“您女儿的女儿?”
周伯点头,又摇头:“夏夏说,阿昭是她收养的。可我总觉得……”他欲言又止,“二十年前那场火,夏夏的病房烧了,阿昭是从火里抱出来的。”
陈默想起苏晴发来的补充资料:“林夏的养母周淑芬(周伯的女儿),二十年前因产后抑郁引发火灾,住院三个月后去世。当时医院监控显示,有个穿红裙的女孩从病房跑出,身份不明。”
“小棠,”陈默摸出那把钥匙,“这把钥匙能开哪里?”
小棠歪头想了想:“妈妈卧室的衣柜,最下面的抽屉。”
陈默谢过周伯和小棠,带着苏晴赶回林夏的公寓。
衣柜抽屉里整整齐齐放着一沓信件,收件人是“阿昭”,寄信人是“夏夏”——林夏的养母。
第一封信的日期是1998年8月15日:“阿昭,今天医生说你妈妈可能救不活了。我把你从火里抱出来时,你攥着这个钥匙,嘴里一直喊‘妈妈’。”
第二封信是2000年3月2日:“阿昭,警察说那场火是意外。可你总盯着镜子看,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第三封信的日期停在2023年5月10日:“阿昭,我找到了当年的目击者。他说,火起前有个穿灰衣服的男人进了病房。阿昭,你到底是谁?”
最后一封信没有落款,字迹潦草:“阿昭,妈妈要走了。镜子后面的暗格,藏着当年的真相。别信任何人,除了小棠。”
苏晴举着放大镜检查信纸背面:“这里有刮痕,应该是用钥匙刮的。”
陈默摸出小棠给的钥匙,往信纸背面一插——果然,钥匙齿痕严丝合缝。
刮开涂层,露出一行小字:“1998年8月10日,周淑芬与陈默在实验室争执,酒精灯打翻引发火灾。”
“陈默?”苏晴愣住,“这是……”
“我父亲。”陈默的声音发沉,“他二十年前在市中心医院当外科主任。”
手机突然震动,是技术科发来的消息:“林夏手机的录音已恢复,关键内容如下——”
“阿昭,明天我去医院拿DNA报告。当年那场火,不是意外。”
“小棠,记住,钥匙在镜子后面。等你十八岁,去城南仓库,暗格里有妈妈给你的东西。”
“周总,你别逼我。那笔钱我早就还了,你为什么还要……”
录音戛然而止。
陈默盯着“周总”两个字,想起周伯说过的话:“夏夏嫁的男人跑了,我把她接回家里。”
“苏晴,”他说,“查一下林夏的社会关系,重点找叫‘周总’的人。”
小棠抱着铁盒坐在沙发上,突然指着窗外:“警察叔叔,那里有个人。”
陈默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对面楼顶的天台上,站着个穿灰衣服的男人,正盯着他们的方向。
男人的脸隐在阴影里,但他手腕内侧的胎记——和小棠的一模一样。
“他手里,”苏晴举起望远镜,“拿着个红色打火机。”
陈默掏出配枪,冲下楼。
天台上,男人背对着他,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腰间的手术刀。
“周总?”陈默喊。
男人转身,脸上带着诡异的笑:“林夏没告诉你吗?我是她丈夫。”
“可周淑芬说她丈夫跑了。”
“跑了?”男人嗤笑,“我是故意躲的。等她找到那笔钱,我就……”
“你就杀了她?”陈默举起枪,“林夏手机里的录音,是你和她争执的声音。”
男人突然冲过来,手术刀划破空气。陈默侧身避开,子弹擦着男人的肩膀飞过。
“小棠!”男人的目光扫过楼下,“那孩子是关键!她手腕的胎记,和我当年在医院抱走的婴儿……”
陈默扣动扳机。
男人倒在血泊里,手腕上的胎记清晰可见——和小棠的,分毫不差。
苏晴跑上天台,举着证物袋:“他身上有半张烧焦的纸,是二十年前的病历单。”
病历单上的名字是“陈昭”,家属栏写着“周淑芬(母)”。
“陈昭……”陈默喃喃道,“是我姐姐的名字。”
小棠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带着哭腔:“警察叔叔,妈妈说阿昭姐姐是……”
“是你的亲姐姐。”陈默蹲下来,抱住她,“是爸爸和周阿姨的女儿。”
风掀起小棠的发梢,她手腕上的胎记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粉。
天台的阴影里,镜子般的水泥地面映出两个重叠的身影——一个是哭泣的小棠,一个是倒在血泊里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