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进庄门,血腥气被晨雾冲得淡了,只余草木潮湿,草坪上,楚尹背手而立,指间捏着一支细簪,簪头海棠含露,分明女子物。
沈卿峥、唐屿白快步上前,拱手:“楚捕头。”
楚尹回礼,将簪子双手奉上:“在草缝里拾的,看款式,应是女眷所佩。”
沈卿峥指腹摩挲簪头海棠,纹理细腻,确是女眷饰物,他抬眼:“录供里那位绣娘——林愿?”
楚尹点头:“正是。”
“那就去问一问。”沈卿峥负手,语气闲适,“针线上的活计,最藏不住线头。”
楚尹尚带疑色,沈卿峥已一拍他肩:“放心,我有分寸。”
三人转过回廊,直达正厅,沈卿峥踞主位,茶盏覆白雾,唐屿白居左,指尖轻叩扶手,楚尹右座,脊背笔直,差役押林愿入内,青布鞋踏在青砖上,几不可闻。
林愿抬眼一扫,便辨出主次,屈膝行礼:“民女林愿,见过三位上官。”
沈卿峥抬手:“忽然请姑娘来,可耽误绣活?”
林愿垂首,声音低而稳:“上官言重,民女不敢当。”
沈卿峥低笑一声,将海棠簪托在掌心,递到林愿眼前:“姑娘且瞧瞧,可认得此物?”
林愿怯怯抬眼,触及簪身的一瞬,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颤,面色变了变,又迅速压下波澜,低声道:“自然识得,昨夜入庄后,这簪子便不知落在何处,多谢上官替民女找回,不知…是在哪里寻见的?”
沈卿峥将她片刻的慌乱尽收眼底,语气和煦:“院中草坪,想是夜色太深,姑娘未曾察觉。”
林愿顺着话头,勉强一笑:“是,上官可否将此簪还与民女?”
“本就是姑娘之物,又非凶器,自当奉还。”沈卿峥温声应下,起身行至她面前,指尖轻抬,簪子稳稳落入林愿掌心。
林愿双手接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敛衽行礼:“民女谢过上官。”
沈卿峥微微俯身,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不必客气,失物既已寻回,姑娘日后可要妥善保管,莫再让它乱跑了。”
林愿心头猛地一跳,强撑镇定,垂首应道:“民女谨记。”
沈卿峥回到主座,拂衣落座:“簪子已归原主,姑娘自去罢。”
林愿福了福身,脚步匆匆退出正厅,裙角在门口一闪而逝,楚尹望着那背影,低声急道:“沈司直,她眼底分明有鬼,就这样放走?”
沈卿峥垂眸啜茶,语气悠然:“猫急跳墙,狗急反咬,且让她松一松,线头才会自己露出来。”说罢起身,抚平原袖,“走,随处逛逛,也许庄子里另有文章。”
唐屿白一笑相随,楚尹虽摸不着头脑,也只得跟上,三人绕过回廊,行至后院篱门,但见翠竹成海,风来叶响,簌簌如涛。
守门小厮远远瞧见,拔脚便去报信,三人前脚刚跨入园径,后方便亮起一盏白灯笼,灯光惨淡,管家提着灯,雾色缠身,仿佛一截纸人飘近:“三位上官,竹林险地,还请留步。”声音沙哑,惊得夜鸟扑棱。
沈卿峥回身,拱手微笑:“老丈,何险之有?”
管家抬灯指林:“竹海西通东郊山岭,豺獾出没,先生昔年特设篱门,内布机关,专为防兽伤人,若误触机括,不是玩笑。”
楚尹环顾雾竹,低声追问:“既如此凶险,巾木先生为何还把庄子建在此处?”
管家提灯答得恭敬:“先生笃信风水,早年有高人指点,说此地‘藏风聚气,财源不绝’,于是倾囊筑庄。”
沈卿峥含笑拱手:“原来如此,多谢老丈提醒,我等换个地方走走。”
三人遂转身离开,篱门掩上的一瞬,沈卿峥余光瞥向竹林深处——浓篁暗影里,竟探出半张青衫公子面孔,正是昨夜为他指路的墨客,守门衙役未录其名,庄簿亦无踪迹,而管家提灯而立,目光却似穿透空气,毫无所觉,再回首,青影已没入雾篁,仿佛从未存在。
沈卿峥眸色微敛:此人能令阖庄耳目如盲,绝非寻常访客。
待管家走远,三人闪至转角,楚尹冷声嘀咕:“庄里上下,一个比一个邪性。”
沈卿峥低声分派:“屿白,今夜你潜进竹林,摸摸暗桩,楚捕头,你盯紧那老管家。”
唐屿白与楚尹齐声应诺。
沈卿峥回望雾竹,眉心紧锁:如此层层机关,仅仅为防兽?若竹林深处真是私铸铜钱的火窑,必然不止这一条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