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薄雾未散,京兆府的铜环尚沾夜露,唐屿白一袭青衫,拾阶而入,衣角掠起微凉的风。
停尸房门口,景骊皖刚摘下面罩,鬓边碎发被尸臭与药香同时浸透,她抬眼瞧见唐屿白,拱手一礼,声音带着通宵未眠的沙哑:“唐大人。”
唐屿白微微颔首,目光掠过她发红的双眼:“景仵作又彻夜勘尸?”
“是。”景骊皖将手中尸格递过去,指尖因长时间握刀而泛白,“本打算送往大理寺,既遇大人,便省一趟脚力。”
唐屿白接过,纸张尚带寒意,他却像捧着一簇火:“辛苦。”景骊皖转身欲走,身后却忽传来低唤:“景仵作,留步。”
她回头,唐屿白已行至跟前,递来一只乌木长盒,盒身雕着细若发丝的草叶纹,“送你。”两字落地,他转身便走,衣袂翻飞,像怕被人抓住尾巴的鹤。
景骊皖怔在原地,指尖拨开盒盖——一株“凝露草”静静躺在素绢上,叶缘还沾着山岚,仿佛早春的雾被折进方寸,她寻了它整整两年,为配一剂可止腐生肌的秘药。
她抬头,唐屿白的背影已转出回廊,只剩晨光在青石板上一寸寸拉长,景骊皖合上盒子,耳尖微红,却终究什么也没说,转身没入晨雾。
……
正厅内,楚尹已候多时,手按刀柄,像一柄未出鞘的剑,唐屿白快步上前,声音压得极低:“让楚捕头久等,进吧。”
楚尹连忙带着唐屿白一同踏入京兆府的牢房,漕运码头的船夫们此刻尽数被关押其中,铁门沉重,幽暗潮湿,仿佛连空气都凝着一股压抑的气息,楚尹一边快步前行,一边低声对唐屿白说道:
“唐评事,昨夜我已连夜审讯过一轮,大多数船夫都没问题,只是其中有七人,掌心和指节处生有厚茧,那可不是摇橹撑篙能磨出来的,而是常年握刀持剑才会留下的老茧,这七人,要么是军中出身,要么是江湖上的打手,绝不会是普通船夫,昨夜我已审过六人,还剩最后一个。”
唐屿白点头,随楚尹一同走进刑室,室内阴冷,墙上挂满了各式刑具,铁钩、皮鞭、烙铁…在昏黄的火光下泛着冷光,正中央,一个人被绑在人形木架上,头低垂着,已然昏死过去。
一名捕快提起水桶,“哗”地一声泼在那人身上,冷水刺骨,那人猛地一颤,悠悠转醒,抬眼便见唐屿白与楚尹立于身前,几名捕快分列两侧,气氛肃杀。
唐屿白缓步上前,随手拿起一旁的短鞭,鞭梢轻挑,托起那人的下巴,那人被迫抬头,正对上唐屿白冷冽的目光,“既是军中士兵,定有军籍在册。”唐屿白语气平静,却字字如刀,“你是哪个军营的?”
那人咬牙不语,扭头避开视线,一副拒不配合的模样,唐屿白也不恼,只是轻轻用短鞭拍打着掌心,语气淡淡:“又或者…你根本不属于任何军营,而是私养的兵?”
那人闻言,心头猛地一颤,像被冰锥刺了一下,唐屿白垂下眼睫,声音低而冷:“怎么?惊讶我为何知道得这么清楚?昨夜我命人摹了你的画像,拿着它挨个军营去认——巧得很,竟无一人说见过你。”
那人咬紧牙关,腮帮鼓起,似在把震惊咽回肚里,唐屿白却不给他喘息,步步紧逼:“既是私兵,又乔装成船夫潜进码头——你们背后那位所图,不小啊。”
刑室里火盆“噼啪”一声爆了个火星,映得那人眼底血丝纵横,他仍死闭着嘴,像锈死的铁锁。唐屿白不恼,只从怀里缓缓抽出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指尖一弹,“啪”地展开——赫然是京师护城河的航线图,墨迹尚新,水纹走势一笔不漏,他把图往那人鼻尖前一送,纸角几乎贴上他汗湿的鬓发。
那人只偷瞥一眼,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失声低呼:“这图——你从何处得来?!”声音嘶哑,带着铁链都遮不住的惊惧。
唐屿白手腕一转,图卷重新合拢,拢进袖中,动作优雅得像收一把折扇,那人被吊得双臂发麻,却顾不得疼,挣扎着往前倾,铁链“哗啦”一阵乱响:“说啊!图到底从哪儿来的?”
唐屿白抬眼,眸色凉薄:“我凭什么告诉你?”
火盆的光在他侧脸跳动,一半明一半暗,像庙里的冷面修罗,那人胸口剧烈起伏,喉结滚动几下,忽然软了脊梁,声音低下去,带着颤:“我…我求你,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只求你告诉我,图是从哪儿来的…”
唐屿白盯着他看了片刻,见他额上冷汗顺着眉骨滴到睫毛,混着尘灰,冲出一道道污痕,确是真怕,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好啊,先答我——为何对这张图的来路,慌成这副模样?”
那人声音发哑,像被砂纸磨过,一字一顿地往外挤:“图…是我从营里偷出来的,我知道它金贵,比命还重,那夜我把图塞进阿祁怀里,让他先往山脚跑,我留下来引开追兵,说好了——山脚老槐树下会合。”
他喉结滚动,铁链跟着轻颤:“可我赶到时,树下空荡荡,只剩夜风卷着叶子打旋,他们在身后追的紧,我没法子,只能咬牙继续逃,一路翻山越岭,最后顺着水漂到漕运码头,装成船夫,才捡回一条命。”
唐屿白静静听着,灯火把他睫毛投下一道冷刃似的影子,忽地发问:“他们——是谁?”
那人垂下头,额前乱发遮了眼,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立青营。”
立青营?唐屿白神情凝重,他从未在兵册上见过这个番号,心头倏地掠过一片阴云——若整营皆私兵,那背后养兵的人,绝对不一般。
“营盘扎在何处?”他追问。
“荒山岗。”那人抬起眼。
话说完,他像被抽了骨,肩膀垮下来,却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声音发颤:“该说的我都说了…求你告诉我,那图,你到底在哪儿捡到的?”
唐屿白抬手,从袖中重新抽出那张折得方方正正的航线图,指尖在图角轻轻一捻,声音低而冷:“昨夜衙役沿护城河逆流而上,密林深处,一片荒草被压得七零八落,图就半埋在泥里,旁边——”他顿了顿,目光像冰锥刺进那人眼底,“一滩血,顺着草根往下淌,面积很大,却不见人。”
话音落地,刑室仿佛骤然降温,那人瞳孔猛地放大,嘴唇哆嗦着,反复呢喃:“不会的…不会的…阿祁最机灵,不会的…”
铁链被他挣得“哗啦”作响,腕上磨破的皮肉渗出血丝,顺着青紫的手臂蜿蜒而下,唐屿白冷眼看他,脑海里却飞速拼着碎片——若图真是阿祁携出,为何独独遗落?泥地血迹,人却凭空蒸发?是逃了,被擒了,还是…已然灭口?
一梦棠抱歉前两天没有更新,因为前两天一梦棠有点忙
一梦棠祝宝宝们国庆小长假玩的开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