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三更,大理寺偏堂仍烛影摇红,火光像一泓被风皱起的赤湖,映得三人面色沉如铁。
沈卿峥、唐屿白、锦拾围案而坐,暗室带回的册子摊满一桌,纸页翻动声沙沙作响,仿佛无数蚁群正啃噬大雍的根基,那些蝇头小楷,一笔一划皆淬了毒:某尚书畏猫,某郡王私生子,某侍郎夫人夜半梦魇……喜好与软肋并列,像一张张勒紧咽喉的细索,拿了这些,便等于捏住半个朝廷的命脉。
沈卿峥独取御王册,借烛火细审,墨痕寻常,并无暗语,却记得极细:御王,先皇与先皇后唯一血脉,诞时天降瑞雪,帝抱之不释手,五岁时,与长公主同席受学,太傅赞其字“笔走龙蛇,力透纸背”,帝大悦,以御用鎏金砚赐之,十七岁身亡,帝恸哭三日,罢朝三载,国丧如缟,一行行,皆是旧年烟火,却冷得像雪。
沈卿峥将册子缓缓合上,置于案几之上,指尖轻敲封面,似在思索什么,常柞调查御王的生平与喜好,难道是想让那位早已“死去”的御王重新“活”过来?若真如此,御王本就是先皇钦定的储君,对如今坐稳龙椅的雍颐帝来说,无疑是一记惊雷,威胁之大,足以动摇朝局。
这背后之人,分明是想借御王之名,行谋逆之实,又或者…御王根本未曾死去?可若他真的活着,为何当年先皇亲口传出他的死讯?为何在先皇驾崩之后,他也未曾现身,继承大统?
唐屿白与锦拾见沈卿峥神色凝重,唐屿白忍不住开口:“沈司直,可看出什么端倪?”锦拾亦凑上前来,目光落在那本册子上,神情肃然。
沈卿峥微微颔首,语气低沉:“册中详录御王生平与喜好,分明是想借其旧日声望,图谋不轨,毕竟,御王曾是先皇亲口立下的储君。”
唐屿白眉头紧蹙:“沈司直的意思是…背后之人,打算推一个‘假御王’出来?”
沈卿峥手托下巴,目光幽深:“未必是假的,御王若真还活着,也未尝不可能。”
锦拾脸色一变,正色道:“这怎么可能?御王之死,是当年先皇亲口所言,朝野皆知,若他未死,先皇为何要隐瞒?而先皇驾崩之后,他又为何迟迟不现身继位?这其中,根本说不通。”
沈卿峥望向锦拾,语气低沉:“御王身亡的消息,虽是从先皇口中传出,但从未言明其死因,更未听说皇陵中有他的陵墓,种种迹象交织,我们凭何断定,御王真的已经死了?”
锦拾沉默不语,唐屿白轻敲桌面,缓缓猜测:“若真如沈司直所说,御王未死…那当年之事,恐怕另有隐情,也许先皇是为了保护他,才不得不以‘死讯’掩盖真相,而御王至今未现身,或许是缺了某样关键之物,又或是…中途出了什么意外。”
锦拾仍摇头,语气坚定:“我还是倾向于御王已死,至于死因与葬地为何秘而不宣,或许正是皇家秘辛,不容外人窥探。”
唐屿白撑着下巴,若有所思:“你这么说,倒也不无道理。”
沈卿峥神色凝重,缓缓开口:“御王未死,终究只是猜测,也或许他早已离世,只是有人借他之名行事,图谋不轨,无论真相如何,此事已牵涉到陛下安危,我明日一早便进宫,向圣上禀明一切,请圣上裁断。”
唐屿白与锦拾对视一眼,纷纷点头,唐屿白沉声道:“我明日去京兆府,与楚捕头一同彻查码头上的所有船夫,看看能否挖出些线索。”
锦拾抬眼,声音不高,却字字敲在人心:“那我便去摸摸漕运码头的老底,看看它平日跟哪些人结过血仇。”
两刻钟后,偏室烛影摇红,锦拾斜倚木椅,指尖一下一下叩着扶手,声如更漏,青凰、红锦并肩跪地,衣摆铺成两团浓重的墨。
锦拾语气极轻,像刀锋掠过绸缎:“红锦,她那边什么动静?”
红锦垂首,声音压得极低:“回参谋,她当场重罚乐姒笙,三十鞭抽得皮开肉绽,却留了一口气——没下死手。”
锦拾低笑一声,指尖停在扶手节疤上,慢慢摩挲自己冷白的手背:“舍不得才是常理,乐姒笙毕竟是那位少将军的庶妹,传令下去,把所有暗线都撒出去,我要御王的消息。”
“是。”红锦领命,起身时衣袂带起一阵风,像夜鸟振翅而去。
门扉合拢,室内只剩烛芯轻爆,锦拾侧首,目光落在青凰身上,嗓音倏然冷了三分:“她既已把刀尖对准我们,盟友二字就作废了,私造军械这口黑锅,别砸在我们头上,你亲自去查。”
青凰抱拳,拳背青筋隐现:“属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