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刻,京兆府后衙灯火通明。
景骊皖摘下手套,迎门而出,朝沈卿峥长揖:“沈大人,尸已勘毕——死者年约二十,后腰旧疤,右股飞燕形胎记,皆与册录相符,致命伤一箭贯心,箭镞未拔,创缘齐整,发矢之人手劲极稳。”
沈卿峥点头:“辛苦景仵作。”
景骊皖垂首退后,沈卿峥转向楚尹:“请殷大。”
不消片刻,铁链拖过青砖,叮当声在静夜里格外刺耳,殷大被押上公堂,灯烛摇晃,映得他面如死灰,比入狱那日更削瘦。
沈卿峥端坐太师椅,指尖轻叩桌案,声音清冷:“殷大,你供称——自立青营盗图后,与阿祁同逃,失散后潜藏码头,可是实情?”
殷大垂首,嗓音沙哑:“是。”
沈卿峥抬手,两名捕快抬来一具白布覆体的尸首,轻轻放在殷大身侧。
“掀开看看,”沈卿峥语调平静,“他,可是阿祁?”
白布掀起的一瞬,殷大呼吸陡然滞住,灯下那张脸——眉骨、鼻梁、薄唇,与他记忆中分毫不差,却再无生气,殷大眼眶瞬间血红,手指死死攥住白布边缘,指节泛白,喉头滚动,却发不出声音。
沈卿峥望见他神情,心中已有了答案,低声道:“节哀。”
殷大仿佛被抽去脊梁,瘫坐在地,怔怔望着尸身,喃喃重复:“不可能…不可能…”
沈卿峥等他情绪稍缓,才开口问:“货箱里那四具焦尸,可是你下手?”
殷大惨笑,干脆认下:“是我动手,他们认出我,要回立青营报信,我便一剑一个,全塞进货箱,本想神不知鬼不觉,谁知血竟渗出来,坏了事。”
沈卿峥手撑下颌,眸光微敛——案情与他推演合榫,只缺最后一块拼图,他侧首示意,楚尹立刻押殷大退下。
铁链声远,公堂骤静,片刻后,宋利韦拄杖而入,鹤氅生风,沈卿峥起身相迎,命人搬椅:“宋国公。”
宋利韦落座,抚须问:“沈司直急召,敢情已擒凶?”
沈卿峥拱手,语气里带着歉意:“凶手确已锁定,可惜晚了一步——被人先射杀,正是堂上这具尸体。”
宋利韦抬眼望去,目光在尸身一闪即逝,淡然道:“既已找到,便算结案,老夫府务缠身,无暇设宴,还望沈司直海涵。”
宋利韦话音未落,已转身欲走,衣袂翻飞,步履生风,沈卿峥望着他的背影,忽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宋国公,事到如今,您仍不肯吐一句实话?”
……
械器库正门,火把成排,守卫如林。
沂叔佝偻着背,缓缓走近,守卫横剑拦路:“来者何人?”
沂叔抬头,露出那张被河风刻满沟壑的脸,守卫认人,收剑侧身,第二道关卡再被拦下,沂叔拱手:“小人白沂,求见原主事,烦请通融。”
守卫放行,第三道关卡前,火把“噼啪”作响,沂叔掏出那枚乌木令牌,双手奉上,守卫借光细看,确认暗纹,这才推栅开门。
会客厅外,檐角铁马叮当作响,沂叔俯身高喊:“小人白沂,求见原主事!”
声落,暗处忽起一声轻笑,原鲤负手踱出,灯影在她脸上切成深浅两半:“白沂,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来唱哪出?”
嗓音贴着耳廓钻来,沂叔心头猛地一跳,面上却纹丝不动,转身长揖:“原主事,小人特来请罪。”
原鲤推门而入,裙摆扫过门槛,声音飘在幽暗长廊里:“哦?请罪?”
沂叔跟在身后,腰弯得更低:“是,小人愧对原主事的命令,让那些人跑了。”
原鲤坐上主座,翘起二郎腿,手撑太阳穴,语气懒散:“无妨,那些人功夫不弱,脑子也灵光,你们不敌倒也正常,可看清他们往哪跑了?”
沂叔垂首,声音稳得听不出波澜:“回主事,小人瞧见他们往西侧荒山岗去了。”
原鲤唇角微勾,轻笑出声,眼底却冷光闪动:“白沂,说谎也要打草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