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小姐和花海

"咳咳咳——"

何明珠手中妖气乱窜，脸上的妖纹若隐若现，她跪坐在床上只穿了件珠光藕荷色长裙，头发披散着。

"还是不行吗？"她看着手中渐渐消失的墨蓝色的妖力微微皱眉。

她来这里已经快一年了，这一年里她磕磕绊绊的终于摸着点门路，但也只是一点门路，如今能做的只是调用体内的妖力，让脸上的妖纹凭心意显现。这是她这几天才掌握的这个技能，还不是很熟练。

何明珠光着脚走下床，及小腿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如瀑布一般散下来。她走到桌前倒了杯茶喝了下去，茶是白玖专门给她配置的药茶，养嗓子的。

这一年里，她的头发悄然生长了许多，原本仅及大腿根的长度。那头乌黑如墨的长发衬得她病弱素白的脸庞愈发清冷，宛如清晨未染尘埃的露珠般纯粹。

每当她运转妖力时，周身便缠绕起深邃的墨蓝色妖气，若有若无间，脸上的妖纹也逐渐浮现，竟让她整个人带上了一丝聊斋故事中艳鬼般的神秘与冷艳气息，令人望而生畏又难以移开目光。

大荒深处，槐江谷内，寂静如死。那个被白泽敕令锁住四肢的妖缓缓睁开了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眸。那双眼，本该是勾魂摄魄、妖异非常的存在，可如今却只剩阴鸷与偏执。

"明月，找到你了。"

那几个字从他薄而色淡的唇间溢出。声音不高，却带着压抑了七年的、近乎疯狂的偏执。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失而复得”的人牢牢禁锢在自己身边，不容再有一丝逃离的可能。

何明珠重新穿上鞋，随手拿起一件外衫披在肩头。方才一阵冷风袭来，寒意渗入肌肤，令她不禁微微颤抖。她缓步走到窗前，抬眸望向天际，夕阳正缓缓沉落，余晖染红了半边天空，那抹浓烈的红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浸透。

她把古琴放到庭院的石桌上，想到前世的曲子《红颜劫》，迎着落日，缓缓弹奏，曲调哀婉绵长，自带一股宿命般的伤感。

一辆马车正慢悠悠地行进在仅能容下一辆马车通行的狭窄土路上。突然，一颗石子被车轮碾过，马车猛地一颠，随即陷入道路两旁松软的泥泞中。

前两天刚下过一场大雨，泥土还未完全干透，显得格外黏稠。车夫急忙下车，试图控制马匹拉拽马车，然而几番挣扎后，车轮却愈陷愈深，仿佛被大地牢牢攫住了一般。

"齐小姐，马车陷入泥里了，我得找人去将马车拉出来。"

一个婢女从马车里出来，她撩开帘子，里面坐着一个具有江南女子那种温婉灵秀的千金小姐。她容貌极好，一头乌黑长发松松的挽了个发髻，上面点缀了几支琉璃小钗。

齐小姐从马车上下来，脸上带着浅笑道："那你快去吧，我就——"齐小姐正说着忽然听到一阵古琴声，她话锋一转继续道，"我去正在弹琴的那处人家等你。"

车夫应了句是，就跑着去找人了。齐小姐带着婢女缓缓朝着那处琴声走去。

“这琴声缠绵悱恻，如泣如诉，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尽的凄凉。”齐小姐缓步而行，耳畔萦绕的音律似与她的心绪交织在一处。她不由得联想到自己被困住的一生，心中百感交集，终究化作一声轻叹

“笃笃笃——”随着一阵轻缓的脚步声，齐小姐携着婢女终于来到了那传出悠扬琴声的院落。她微微抬起手，指节轻叩在门上，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显突兀，足以让人听见。

何明珠手中的动作停下，她将衣服穿好，披散着头发打开门，神情微愣。

齐小姐微微一礼，脸上浮现出一抹亲和的浅笑，轻声道：“途经此地时，马车不慎陷入泥沼，正巧闻得琴声悠扬婉转，心神不由被其吸引，便冒昧前来一探。”

她说话时语速平缓，声音清软如溪，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糯感，举止间带着一股书卷气，一看就是一位教养极好的大家闺秀。

何明珠闻言转身走回到石桌前，拿起碳笔在本子上写字。齐小姐站在门口见她这样，以为是不欢迎她的到来，正要告辞，却被对方递过来一个小本子。

【那就喝杯茶，歇歇脚吧。】

齐小姐见此愣了一瞬，抬眼看向何明珠的眼神多了一丝心疼，脸上扬起浅笑道："多谢。"说罢就跟着何明珠进了小院。

何明珠为她们准备了花茶，让齐小姐坐在她对面的石凳上，听她弹琴，依旧是刚才的曲子。

一曲终了，齐小姐的眼角悄然滑落一滴泪水，她抬起朦胧的泪眼，轻声问道：“这首曲子，是你创作的吗？”

何明珠浅笑的摇摇头，拿起手边的纸笔。

【这是我从一本古谱上看到的，名字叫红颜劫。】

"《红颜劫》……这名字，倒把曲子里的无奈都点透了。听着真叫人心里发沉。"

何明珠看着齐小姐浑身忧郁的气息蹙了蹙眉，不过一首曲子，怎么这个漂亮的女子比她还悲观，她是因为每天被病痛折磨，可这位小姐是为什么？

【那就不听曲子了，我带你去看花海。】

"看花海？"

何明珠点点头，看着她。

“小姐，车夫很快就要回来了。”婢女轻声提醒，目光中带着些许催促之意。她们必须在明晚之前赶回齐府，时间并不宽裕。

齐小姐闻言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心中第一次生起了一股反抗之意，她看向婢女温柔中带着点不容置疑的语气："我和这位姑娘去看一眼花海，你在这等车夫。"

婢女第一次见这样的齐小姐没敢反驳，她印象里的齐小姐都是软弱的，温柔的，顺从的。

何明珠见状，伸手轻轻拉住齐小姐的手腕，步伐稳健地朝门外走去。齐小姐默默跟随，掌心微凉却紧贴着何明珠的温度，心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害怕、紧张，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她低垂的眼睫轻颤，目光不时瞟向前方那道的背影。

忽然间，何明珠转过头来，浅笑一下。她稍稍用力，将两人的步伐拉得更快了些，直至脚下生风，裙摆翩跹。最终，她们竟奔跑起来，身影如掠过湖面的燕子般轻灵，又似挣脱樊笼的鸟儿一般自由自在。那一刻，连空气都似乎被注入了鲜活的生命力。

两人来到一片花海，花不是什么名贵的花，是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花，但胜在色彩缤纷，开满了一个山坡。

花海的最深处，静卧着她姐姐和毛毛的墓。这一年，她在墓地四周洒满了野花的种子。只要她们不涉足花海的深处，便不会看见那两座沉寂的墓碑。

齐小姐看着眼前的景色，眼睛瞬间亮起来，她脚步放缓，轻轻的走进这一片花海，伸出纤细的手，弯腰拂过一朵花，指尖微顿，转头看向何明珠。

【你很压抑，大声喊出来，释放一下压力。】

齐小姐接过纸条看着上面的字，心尖一颤，像被清风拂开了心门般雀跃，她手做喇叭状大喊道："这里好漂亮！我好喜欢——"

齐小姐主动拉起何明珠的手跑进花海里，拉着她转了几圈。

她眼底的温婉被明亮的光彩取代，瞳孔里映着花海的斑斓，嘴角的笑意挡不住地往上扬，连眉梢都染上了从未有过的鲜活劲儿。

"谢谢你，我今天好开心，是我这二十年里最开心的一天。"

【不客气，我叫何明珠，你叫什么？】

齐小姐看着纸上的字，情绪突然有点低落："别人都叫我齐小姐。"

【齐小姐，那名呢？】

"我.....没有。"

【那给自己取一个，只属于自己的？】

齐小姐看着她，温柔一笑，没有回答，眸子里再次出现那抹淡淡的又化不开的哀伤。

何明珠见她不说话，看了看被染了些许墨色的天空，继续写道。

【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齐小姐轻轻点了点头，随着何明珠缓步走出那片花海。临走前，她忍不住回过头，目光中满是眷恋与不舍，深深凝视了一眼那如梦似幻的花海，仿佛要将这美好的景象镌刻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