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琴音

苏念把自己关在画室里三天了。

落地窗外的梧桐叶被秋风卷着贴在玻璃上，像极了他此刻滞涩的心跳。画架上还摊着未完成的《雾中林》——是林屿川那天跟他讨论的作品。他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沈砚后来淬着冰的眼神，被搅得他连握笔的力气都没有。手机在桌面震动了两次，他瞥到屏幕上跳出“西西”的名字，连忙收整好情绪，指尖滑动屏幕接听。

“念念！你今天来我工作室玩吧，咱们都好久没见面了。”顾西辞温和的语气从电话里传来，让苏念突然想起他们高中放学后一起去奶茶店聊天，那时候的他什么烦恼也没有。

“好，那你等我一下，我收拾完画具就去。”苏念压下心头的苦涩，把作品小心翼翼地盖好，收拾完画具后拎起车钥匙就走了。

周六午后的阳光被切割成细碎的金箔，透过树叶隙落在“希·辞工作室”的落地玻璃窗上。苏念站在门口，看着木质门牌上烫金的小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帆布包带。

门“咔嗒”一声从里面拉开，顾西辞抱着一只三花猫站在玄关，穿着一件很有设计感的卡其色高领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间银质的琴键造型手链。他跟苏念差不多高，眉眼是柔和的杏形，笑起来时右脸颊会陷出个浅浅的梨涡，连声音都像指尖划过钢琴白键般清软：“怎么站在外面当雕塑？宝贝都等你半天了。”

被叫做“宝贝”的三花猫懒洋洋地喵了一声，尾巴勾住顾西辞的手腕，琥珀色的眼睛却直勾勾盯着苏念的包，像是记得里面偶尔会装着猫条。

苏念跟着顾西辞走进琴房，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雪松香薰和旧钢琴的木质气息。靠窗的位置摆着一架斯坦威，琴盖半开，琴键上还放着一张没写完的乐谱。另一边的小茶几上，顾西辞已经好了两杯热可可，杯子是带着手绘三花毛的白瓷。

“坐。”顾西辞把三花放在地毯上，转身给苏念推过一把软椅，“上周就约你过来，你说沈砚那边有事，今天总算是空了？”

苏念端起茶杯，指尖碰到温热的杯壁，才勉强压下喉间的涩意。他没敢看顾西辞的眼睛，只盯着杯口冒出的阵阵热气：“嗯，最近……是有点忙。”

顾西辞没接话，只是弯腰逗了逗在地上自娱自乐的猫，指尖划过猫背时，目光却悄悄落在苏念的脸上。他认识苏念快十年了，从高中艺术班的同桌，到去同一所大学念书，再到后来苏念画画、他开琴房，两人始终没断过联系。苏念的性子他最清楚，看着温和，其实藏了太多心思，连难过都只会往肚子里咽——就像现在，眼底的红血丝没藏好，嘴角的笑也僵得厉害。

“忙到连饭都忘了吃？”顾西辞忽然起身，从冰箱里拿出块芝士蛋糕，叉起一块递过去，“昨天去超市，看见你爱吃的牌子。”

苏念接过叉子，蛋糕的甜腻在舌尖化开，眼眶却猛地发酸。昨夜他抱着一幅刚完成的画想找沈砚聊一聊，跟沈砚和好，敲了三次书房门都没响应，以为沈砚出什么事了，正想握着门把手推门而入，结果门后穿来沈砚清晰的一句“别用你和别人聊过的手碰我的东西”。那些没说出口的辩解和担心，堵在心里，连呼吸都带着涩。

顾西辞轻轻叹了口气，起身走到钢琴前，指尖在琴键上轻轻敲了几下，清脆的音符像雨滴落在湖面，慢慢抚平了房间里的沉默。他没再追问，只是随手弹起了一首肖邦的夜曲，旋律温柔得像夜色里的月光，缓缓裹住了苏念紧绷的神经。

苏念靠在软椅上，看着顾西辞的侧脸。高中时他被画室老师当众批评“没有艺术天赋”，躲在音乐教室哭，也是这样的午后，顾西辞弹着这首夜曲，把自己的牛奶糖塞进他手心，说“你画的晚霞比老师眼里的好看多了”。那时候他们都以为，未来会是各自在艺术领域发光的样子，却没料到，他最后会活成沈砚生活里，连反驳都不敢大声的影子。

旋律渐歇时，苏念的肩膀轻轻颤了颤。顾西辞转过身，看到他用手背偷偷抹眼泪，睫毛湿成一小撮，像被雨打湿的蝶翼。他没说话，只是走过去坐在苏念身边，把温热的可可重新递到他手里，自己拿起旁边的芒果块，慢慢嚼着，任由沉默在两人间蔓延。

顾西辞看着苏念泛红的眼眶，声音放得更柔：“念念，难过就哭出来吧，我怕你一个人扛太久，会累。”

苏念的眼泪终于没忍住，顺着脸颊滑了下来，滴在热可可里，溅起小小的涟漪。他慌忙抬手去擦，却被顾西辞按住了手腕。

“别擦了。”顾西辞递过一张纸巾，指尖碰到苏念的手腕，才发现他的手凉得厉害，“哭出来没关系，这里又没有外人。”

苏念接过纸巾，捂住脸，压抑的哭声终于从指缝里漏了出来。他像个迷路的孩子，在顾西辞面前，终于卸下了所有伪装。他说起林屿川来找他讨论画作时的温和，说起沈砚得知后那句“你倒是很会跟别人聊”的冷言，说起自己昨晚抱着画框想跟沈砚和好，却被沈砚关在书房门外的委屈——那些他不敢跟任何人说的心事，在顾西辞面前，终于有了出口。

“他说我……”苏念的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撞进顾西辞耳朵里，“他说我不该和林屿川说话，他说我跟林屿川讨论画作是别有用心，说我没有他，连画展的门都摸不到……”

顾西辞嚼芒果的动作顿住了。他知道苏念对画的执念——高中时为了画好晨雾里的教学楼，每天五点爬起来蹲在操场角落；大学时为了赶毕业展，在画室里熬了半个月，连发烧都抱着画板不肯放。可在沈砚眼里，这些好像都成了“依附他”的筹码，连一点真心的认可，都要被曲解成别有用心。

“念念，”顾西辞放下芒果核，声音比刚才沉了些，他抬手擦掉苏念脸颊的泪，指腹带着琴键的薄茧，却格外轻柔，“你还记得高中时我们说要一起开个工作室吗？你画画，我弹琴，周末就请附近的小孩来玩。”

苏念愣愣地点头，那时候的梦想多清晰啊，可后来沈砚出现，他一点点把自己的喜好往后挪，从“想办个人画展”变成“能画出沈砚喜欢的风格就好”，从“想和顾西辞一起开工作室”变成“等沈砚不忙了再说”，到最后，连自己的画被认可，都要偷偷藏着掖着。

“宝贝昨天把你落这儿的素描本扒出来了。”顾西辞起身走到钢琴旁，从琴凳下拿出本深蓝色封皮的本子，递到苏念面前，“里面画的都是你高中时的稿子，还有我们一起去野餐时你画的速写。你看，那时候你画的太阳，都是暖的，可现在你的画里，连光都带着冷意。”他顿了顿，伸手拂去苏念肩上的一根绒毛，“沈砚他……或许从没想过，你也会疼。”

苏念的眼泪掉的更凶了，他一直以为，只要自己再温柔些、再懂事些，总能焐热沈砚的心。可昨晚沈砚看他的眼神，像看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那些积攒了多年的委屈，在顾西辞这句“你也会疼”里，终于决了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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