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总带着股缠绵的湿意,打在宁府西跨院的芭蕉叶上,簌簌地响。宁慧悠趴在雕花梨木床上,后颈的伤还在隐隐作痛,那痛感却远不及脑子里翻涌的片段来得惊惶——不过半个时辰前,这具身体的原主还攥着刚绣好的荷包,想找父亲方知礼讨句夸,却在抄手游廊的拐角撞见他正搂着个穿水红衫子的丫鬟亲得热络。
那丫鬟是母亲宁决房里的陪嫁丫鬟晚晴,原主认得的。可更让她慌的是父亲的脸,平日对着母亲时总带三分温顺的眉眼,此刻拧着狠劲,见她撞破好事,竟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悠儿,”他声音压得低,却像淬了冰,“这事不许告诉你母亲,听见没有?”
原主吓得直哆嗦,挣着要跑,脚下一绊,人就顺着廊下的石阶滚了下去。后脑磕在青石板缝里嵌着的半截砖头上时,她还看见父亲脸上闪过一丝慌,跟着就拉着晚晴往后门跑了,连回头看一眼都没有。
“姑娘?姑娘您醒了?”
耳边传来老嬷嬷张妈的声音,宁慧悠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竟坐了起来。眼前是熟悉的拔步床,帐子绣着缠枝莲,鼻尖萦绕着母亲常用的安息香——这是原主的卧房,可她不是该……死了吗?
她是裴青时,前宋的女仵作,上周才被刺史以“通敌”的罪名押入大牢,一碗毒酒灌下去,五脏六腑都像被火烧似的疼。她以为自己早该成了乱葬岗上的一抔土,怎么会躺在这锦衣玉食的闺房里?
“宿主您好,我是全能系统001,”脑子里突然响起个没起伏的电子音,倒让她没惊得跳起来——毕竟当年在停尸房见多了“诈尸”的虚惊,这点动静算不得什么。“您已成功穿越至大靖朝宁府嫡女宁慧悠体内,原主因撞破父亲方知礼与丫鬟晚晴私会,被方知礼失手推下石阶,颅脑受损身亡。”
宁慧悠闭了闭眼,指尖悄悄按上后脑。果然摸到一片黏腻的湿意,带着淡淡的铁锈味——是血。方才脑子里翻涌的那些片段,原来都是原主短暂一生的最后记忆。她深吸口气,压下喉间的腥甜,哑着嗓子问:“你说穿越?那你找我做什么?”
“为改变宁家命运。”系统的声音依旧平直,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原主死后,方知礼恐事泄,暗中给宁决夫人下慢性毒药,三年间逐步蚕食宁家兵权与势力。宁老将军夫妇被他罗织罪名陷害入狱,宁氏旁支或被流放或遭株连,最终家破人亡。而方知礼与晚晴生有一子一女,儿子科举高中状元,官至吏部尚书;女儿被册封为太子妃,一家三口权势滔天,富贵无忧。”
这话像块冰砖砸进宁慧悠心里。她虽刚占了这具身体,可原主对母亲宁决的孺慕之情还残留在骨血里——那些片段里,宁决总是穿着银甲或劲装,却会蹲下来给原主梳辫子,粗粝的指腹蹭过她脸颊时,眼里的温柔能漫出来。那样的人,怎么该落得被枕边人下毒、家族覆灭的下场?
“我若不帮呢?”她故意问,指尖却已攥紧了身下的锦被。裴青时一生断案无数,最恨的就是这种背信弃义、踩着别人骨血往上爬的小人。方知礼既能为私情杀女,往后害妻灭门也不足为奇,她没道理坐视不理。
“您若拒绝,”系统顿了顿,似乎在调取什么数据,“根据测算,您将在三日内被方知礼察觉异常,再次‘意外’身亡。且因原主与您灵魂融合度达98%,您若死亡,灵魂将彻底消散,不复存在。”
宁慧悠扯了扯嘴角。倒是把利弊说得明明白白。她抬眼看向床顶的描金帐钩,轻声道:“我帮。但你说的‘全能系统’,能给我什么?”
“我可提供方知礼过往罪证线索,包括他早年为入赘宁家所做的手脚,以及……他埋尸的地点。”系统的声音里终于带了点“功能介绍”的意味,“您曾是仵作,擅长验尸探案,这正是扳倒他的关键。”
埋尸?宁慧悠心头一凛。原主记忆里的方知礼,始终是个温和甚至有些怯懦的“赘婿”,见了宁决总低着头,连大声说话都不敢。这样的人,竟还杀过别人?
她正想问得再细些,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跟着是丫鬟春桃带着哭腔的汇报:“夫人!夫人!姑娘她……她好像动了!”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道高挑的身影快步闯了进来。宁慧悠抬眼望去,只见来人身穿墨色劲装,腰束玉带,虽未披甲,却自带一股沙场历练出的英气。她头发只松松挽了个髻,几缕碎发贴在额角,显然是刚从外面赶回来,连换衣的功夫都没有。
是宁决。
宁决几步走到床边,看见坐在床沿上的宁慧悠时,整个人都僵住了。她那双惯看生死的锐利眼眸里瞬间涌满了惊惶,伸手想去碰女儿,指尖到了半空又猛地顿住,像是怕碰碎了什么幻影。“悠儿?”她声音发颤,比当年在战场上中了流矢时还要不稳,“你……你没死?”
宁慧悠喉头一哽,竟顺着原主的本能扑进她怀里。宁决的怀抱带着淡淡的硝烟和皮革味,却异常温暖坚实。“娘,”她把脸埋在宁决肩窝,声音闷闷的,“我没死……方才就是摔晕了,醒来头还疼呢。”
她刻意说得委屈,既符合原主平日的娇憨,又能顺理成章地解释自己此刻的虚弱。果然,宁决紧绷的身体立刻软下来,用力抱住她,手掌小心翼翼地抚摸她的后脑,摸到血迹时倒抽一口冷气:“还在流血!张妈!府医呢?让他立刻滚过来!”
“夫人别急,”张妈连忙上前,“府医刚还在呢,说姑娘……说姑娘没了气息,正准备去回禀您,老奴这就去把他拉来!”
“废物!”宁决低骂一声,眼神冷得像冰,“连人是晕是死都分不清,留着他何用!”她扶着宁慧悠躺回床上,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悠儿别怕,娘在。头还疼得厉害?要不要喝点水?”
宁慧悠摇摇头,靠在软枕上看她。宁决的眼眶红得厉害,却强忍着没掉泪,只是不停地用帕子擦她后脑的血迹,指尖控制不住地发抖。显然,原主“身死”的消息,已经让她慌了神。
也是,宁决常年在军营,身边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宝贝得紧。
“娘,”宁慧悠轻声开口,故意避开方才撞见的事,只说,“方才我从台阶上滚下来,好像看见父亲……他是不是吓坏了?”
她得试探一下。方知礼既然能狠心推原主,此刻说不定正在想办法遮掩,若宁决这时候去找他对质,以方知礼的狡猾,指不定会反咬一口,说原主看错了或是故意栽赃。
果然,宁决听到“父亲”二字,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你父亲?”她语气淡了些,“方才我回来时没见着他,许是在书房。等你好些了,娘再问他怎么回事——自家女儿摔了,他倒沉得住气。”
看来宁决还不知道私会的事。宁慧悠松了口气,又暗暗捏了把汗。方知礼这时候不在,是真的在书房,还是去找晚晴商量对策了?
正想着,府医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进门就“噗通”一声跪下:“夫人饶命!方才……方才小的诊脉时,姑娘气息确实微弱得几乎探不到,是小的医术不精,求夫人再给小的一次机会!”
宁决没理他,只冷冷道:“给姑娘重新诊脉,处理伤口。若是敢出半分差错,你就提着脑袋来见我。”
“是是是!”府医连忙爬起来,哆哆嗦嗦地拿出脉枕。
宁慧悠伸出手腕,任由他诊脉。指尖却悄悄搭在床沿的雕花上,指甲用力掐了掐木头——她得冷静。现在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方知礼能在宁决眼皮子底下藏得这么深,甚至敢对亲生女儿下手,绝非易与之辈。她得先养好伤,再借着“养伤”的由头,暗中查探系统说的“埋尸地点”和罪证。
府医诊了脉,又小心翼翼地清理了她后脑的伤口,一边敷药一边擦汗:“夫人放心,姑娘脉象虽弱,但已平稳许多,只是后脑磕破了块皮,万幸没伤着骨头。好生休养几日,定能痊愈。”
“皮外伤?”宁决挑眉,眼神里满是怀疑,“我方才听春桃说,你先前断定她……”
“是小的糊涂!”府医赶紧磕头,“方才姑娘晕过去时,牙关紧闭,气息如游丝,小的一时慌了神,才误判了!”
宁慧悠心里冷笑。哪是误判?原主的确是死了,是她裴青时的灵魂占了这具身体,才让这具“尸体”重新有了气息。她适时地咳嗽两声,皱着眉道:“娘,我头好晕……想再睡会儿。”
宁决立刻放柔了语气,拍着她的背哄道:“睡吧睡吧,娘在这儿守着你。”又对府医道:“开些安神补血的方子,仔细盯着熬药。”
府医连声应着退了出去。张妈和春桃也识趣地收拾了东西,轻手轻脚地退到外间守着。
房间里只剩下母女二人。宁决坐在床边,一下下抚摸着宁慧悠的头发,动作温柔得不像话。宁慧悠闭着眼,却能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带着后怕和疼惜。
过了好一会儿,宁决才低声说:“悠儿,方才摔下去的时候,疼不疼?”
宁慧悠没睁眼,只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疼……爹拉着我的手,我挣不开,就滚下去了。”她故意说得含糊,只提“拉着手”,不提“私会”,既给方知礼留了辩解的余地,也在宁决心里埋下一根刺——父亲为何要拉着女儿的手不让走?
果然,宁决的手顿了一下。她没再追问,只是沉默了片刻,才道:“等你好了,娘问问他。他若是敢对你不好,娘绝不饶他。”
宁慧悠悄悄勾了勾唇角。这第一步,算是成了。她要让宁决慢慢意识到,自己身边这个看似温顺的丈夫,藏着不为人知的心思。
又躺了片刻,宁决被副将派人来请,说是军营有急事,不得不走。她再三叮嘱张妈好生照看,又俯身亲了亲宁慧悠的额头,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房门关上的瞬间,宁慧悠立刻睁开眼。她对着空气在心里问:“系统,你说的埋尸地点,能现在告诉我吗?”
“可以。”系统的声音响起,一道虚拟的地图瞬间出现在她脑海里,“坐标已标记,位于城外乱葬岗西北角,靠近老槐树林的位置。根据数据显示,此处埋有三具尸体,均为方知礼入赘宁家前所杀,死者身份暂未查明。”
三具?宁慧悠心头一沉。看来方知礼远比她想的更狠毒。入赘前就敢连杀三人,这些年在宁家忍气吞声,怕不是真的懦弱,而是在等一个能彻底吞噬宁家的机会。
“我怎么去?”她问。她现在是个刚“死而复生”的闺阁少女,出门谈何容易?
“三日后是宁老夫人的忌日,宁府会派人去城外慈安寺上香,您可借‘为老夫人祈福、求平安符’为由,说服宁决带您同去。慈安寺离乱葬岗不远,您可寻机会脱身查探。”系统立刻给出方案。
宁慧悠点点头。这倒是个合理的由头。宁老夫人是宁决的生母,原主的外祖母,原主对她一向亲近,借她的名义求去上香,宁决多半不会拒绝。
“那方知礼给母亲下毒的事呢?”她又问,“现在可有征兆?”
“暂时没有。原剧情中,他是在原主死后半个月才开始动手的,用的是一种混入饮食的慢性毒药‘牵机散’,初期症状与风寒相似,不易察觉。”系统答道,“您需提前防范,留意府中饮食,尤其是宁决的汤药和茶水。”
牵机散……宁慧悠眯了眯眼。这毒药她知道,前世曾在一具中毒身亡的官员尸体里验出过。药性缓慢,会一点点损伤心脉,死前会像被丝线牵着骨头似的抽搐,死状极惨。
“我知道了。”她深吸口气,重新躺好,“你先别出声,我得养精蓄锐。”
系统应了声“好”,便没了动静。
房间里恢复了安静,只有窗外的雨声还在簌簌地响。宁慧悠闭上眼,脑子里却在飞速盘算。她现在手里没权没势,唯一的依仗就是宁决的信任和自己前世的仵作本事。方知礼在暗,她在明,稍有不慎就会打草惊蛇,甚至重蹈原主的覆辙。
她得沉住气。
就像当年验尸时那样,不管尸体多面目全非,线索多杂乱无章,只要一点点剥离表象,总能找到致命的那个伤口。方知礼这条毒蛇,她迟早要抓住他的七寸,让他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价。
想到这里,她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笑意。
方知礼,晚晴……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