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的戏班棚子搭在镇口的老槐树下,柳姑娘正坐在镜前卸钗环,见官差进来,手里的银簪“当啷”掉在妆台上,鬓边的珠花颤得厉害。她转身想躲,却被衙役拦住,指尖捏着帕子攥得发白:“官爷……找我何事?”
宁慧悠将那把刻着“柳”字的小刀放在妆台上:“这刀是你的?”
柳姑娘的脸“唰”地褪了血色,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戏班班主在旁急道:“郡主!这刀虽是柳姑娘的,可她前几日就丢了!定是被人捡去害了苏秀才!”
“丢在哪儿了?”京兆尹追问。
“就……就丢在东塘村的芦苇荡边。”柳姑娘的声音细得像蚊蚋,“前几日苏秀才约我去荡边听他吹新曲,我去时没见着人,倒把刀落在了滩上……”
宁慧悠盯着她鬓角的松香末——和苏秀才指甲缝里的一模一样。“你说苏秀才约你?可有凭证?”
柳姑娘从妆匣里摸出张字条,上面是苏秀才的笔迹:“明日黄昏,芦苇荡边,笛音为约。”落款正是苏秀才死的前日。
“那日你去了?”
“去了!”柳姑娘点头,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可我等了半个时辰都没见他来,只听见荡里有响动,像是有人吵架,我怕出事就跑了……”
“吵什么?”
“没听清……像是在争什么东西,还有人提到了‘曲谱’。”
曲谱?宁慧悠想起苏秀才书箱里那本缺了半页的曲谱。她让人在芦苇荡边再搜,这次在芦根深处摸出个油纸包,里面除了半本撕烂的曲谱,还有块玉佩,玉上刻着只鸳鸯,边缘沾着些暗红的血迹——正是苏秀才常戴的那块。
“这玉佩是苏秀才的!”老妇人见了玉佩,哭得捶胸顿足,“是他爹留给他的念想!”
宁慧悠翻着撕烂的曲谱,见上面的字迹和苏秀才写的新词对得上,只是缺的半页上,除了那个“恨”字,还隐约能看出“盗”“赃”两个字的残痕。她忽然想起戏班的武生——前几日有个穿黑衣的武生总跟着柳姑娘,眼神狠戾得很。
“你们班的赵武生呢?”宁慧悠问班主。
班主眼神闪烁:“他……他前几日说去采买胭脂,就没回来。”
赵武生是个外地来的汉子,半年前才进戏班,总爱穿件黑布衫,腰间系着根牛皮绳——绳上挂着个铜铃铛,和衙役在芦苇荡边捡到的铃铛碎块正好对上。
“赵武生和苏秀才认识?”
班主点头又摇头:“不算认识,就是前几日赵武生见苏秀才总找柳姑娘,骂过他几句,说他‘穷酸样还想攀高枝’。”
宁慧悠让人去查赵武生的下落。据北镇的村民说,赵武生前几日在镇外的酒馆喝得大醉,嘴里还骂骂咧咧,说什么“凭什么他能写曲我不能”,之后就往南去了——正是东塘村的方向。
“他定是回芦苇荡找东西了!”京兆尹道。
一行人往东塘村赶时,天已擦黑。芦苇荡边的浅滩上停着艘小船,船板上沾着些新泥,像是刚有人上过岸。宁慧悠示意衙役埋伏在芦丛里,自己则握着残笛站在滩上,轻轻吹了声——正是苏秀才常吹的《折柳词》的调子。
没过多久,芦丛里果然传出响动。个穿黑布衫的汉子探出头,见滩上没人,蹑手蹑脚地往水里走,手里还拿着把铁铲,正是赵武生。他蹲在水边往下挖,没挖两下就摸到个硬物,刚想往船上扔,就被衙役扑倒在地。
铁铲下埋着个木盒,打开一看——里面除了苏秀才的玉佩,还有本完整的曲谱,封面上写着“柳氏新曲”,字迹却和苏秀才的一模一样。
“这曲谱是你偷的?”宁慧悠问。
赵武生啐了口带血的唾沫:“是又怎样?那穷秀才凭什么占着柳姑娘!还把我写的曲说成是他的!”
原来赵武生年轻时也读过书,会写些小曲,只是一直没机会出头。他进戏班后见柳姑娘貌美,就想借她唱自己的曲出名,没承想柳姑娘却更喜欢苏秀才写的词,还总跟着苏秀才学吹笛。赵武生妒火中烧,前几日偷了苏秀才刚写好的新曲,想冒充是自己的交给柳姑娘。
“苏秀才发现了,就约你去芦苇荡对质?”京兆尹追问。
赵武生冷笑一声:“是他约我去的!说要把曲谱还他,不然就告诉班主我偷东西。我去时见他蹲在芦根下抄曲谱,就上去抢,他不给,还拿竹笛打我,我一时急了……”
他话没说完,柳姑娘忽然从后面跑过来,扑在木盒上哭:“不是的!那曲谱是苏大哥帮我改的!你写的曲根本不合韵!”
柳姑娘自幼跟着戏班长大,虽会唱戏却不会写词。苏秀才见她有天赋,就主动帮她改曲,还教她识谱。赵武生写的曲确实粗糙,柳姑娘委婉地提过几次,没承想竟惹得他起了杀心。
“那日我在荡边听见的响动,就是你们在吵架?”柳姑娘哭着问。
赵武生别过脸不说话。仵作在他腰间的牛皮绳上找到了块血迹——和苏秀才的血型正好对上。
“人是你杀的,刀也是你扔的?”宁慧悠问。
赵武生点头:“是我杀的!杀了他,柳姑娘就能唱我的曲了!”
宁慧悠让人把赵武生押回衙门,又去苏秀才家把完整的曲谱交给老妇人。老妇人摸着曲谱上儿子的字迹,眼泪掉在纸页上晕开了墨迹:“我儿总说,柳姑娘是块唱戏的料,要帮她写出最好的曲……”
戏班班主在旁叹道:“柳姑娘明日本要唱苏秀才写的新曲,现在……”
“唱。”宁慧悠道,“明日接着唱,就当是苏秀才的心愿。”
第二日一早,戏班在东塘村搭了台。柳姑娘穿着苏秀才帮她选的戏服,站在台上唱《折柳词》,唱到“笛音断处人离散”时,眼泪落了满脸。台下的村民都红了眼,老妇人捧着曲谱坐在第一排,像是在听儿子吹笛。
宁慧悠站在台侧,手里捏着那支残笛。风穿过笛孔,发出呜呜的响,像是苏秀才还在荡边吹着曲,笛声绕着芦丛,缠了满心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