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的日头毒得像泼了火，京郊的芦苇荡闷得喘不过气。宁慧悠站在荡边的浅滩上，手里捏着支竹笛——笛身裂了道缝，笛孔边沾着些暗红的泥，泥里还缠了根青绿色的苇叶。这是今早放鸭的孩童捞着的，说在水底下的芦根旁，还拽出了块带血的衣襟。
“郡主，就在那片芦根下。”衙役指着远处水面上漂浮的气泡，“方才下网探了探，底下像是有东西沉着，拽不动。”
宁慧悠让水性好的衙役下去捞。没半盏茶的功夫，就见水面翻起个大漩涡，两个衙役合力拖上来具男尸，身上还缠着几圈芦根，湿淋淋的青布衫被泡得发胀，领口别着块木牌，上面刻着个“苏”字。
仵作蹲在滩上验尸，手指按在尸身的手腕处，眉头拧成了疙瘩：“郡主，死者约莫二十七八岁，死了该有三四日了，胸口有个窟窿，是被锐器扎的，这竹笛……怕是攥在手里沉的水。”
“木牌上的‘苏’字是名字？”宁慧悠问放鸭孩童，“这附近村里有姓苏的年轻汉子吗？”
孩童啃着手里的莲蓬点头：“有！东塘村的苏秀才！前几日还在荡边吹笛呢，说要教我们唱曲儿。他总穿件青布衫，跟这尸首上的一样！”
东塘村离芦苇荡不过三里地。宁慧悠带着人往村里去时，正撞见个老妇人坐在村口老槐树下哭，手里还攥着件洗得发白的布衫：“我那儿啊……就出去吹个笛，怎么就没影了呢……”
“您是苏秀才的娘？”宁慧悠上前问。
老妇人抬头见是官差，哭着扑上来：“官爷！你们可见着我儿了？他叫苏文砚，是个秀才，前几日说去荡边采风，就没回来！”
宁慧悠让衙役把尸身抬到村口的晒谷场。老妇人见了尸身，当即哭晕过去，被村民掐着人中救醒后，指着尸身胸口的窟窿喊：“是被人杀的！定是被人杀的！我儿老实，怎会遭这毒手！”
等老妇人缓过劲，宁慧悠才问：“苏秀才走前，有没有跟人结过仇？”
老妇人抹着泪摇头：“没有！他就爱吹笛，平日里帮村里教孩童认字，谁都待见他。就……就前几日跟西头的陈木匠吵过几句。”
“吵什么？”
“陈木匠说我儿吹笛吵着他做活，还抢了他的刨子扔在地上。”老妇人道，“我儿回来还说陈木匠蛮不讲理，气得晚饭都没吃。”
陈木匠住在村西头的小院子里，正蹲在院角磨凿子，见官差进来，手里的凿子“当啷”掉在地上：“官……官爷找我何事？”
“苏秀才死了，你知道吗？”宁慧悠开门见山。
陈木匠脸色白了白，点头道：“听说了……真是可惜。前几日吵嘴是我不对，我还想找他赔个不是呢。”
“苏秀才死的前日夜里，你在哪儿？”
“在……在铺子里赶活，给邻村打个衣柜，好多人都能作证。”陈木匠连忙道。
宁慧悠没说话，目光落在院墙边的竹堆上——竹堆里有几根刚削好的竹笛坯，笛孔的位置和她手里的残笛分毫不差。“你会做竹笛？”
陈木匠愣了愣，点头道：“会点皮毛，闲时做着玩。苏秀才的笛就是我给他做的，前几日裂了缝，他还说要找我修呢。”
“修笛为何要吵嘴？”
陈木匠挠了挠头：“我……我嫌他总来问，烦得慌，就说了他几句。”
宁慧悠让衙役在陈木匠铺子里搜查。在铺后的柴房里找到个竹筐，里面除了些木匠工具，还有件沾着泥的青布衫，衣角的补丁和苏秀才尸身上的一模一样。
“这衫子是你的？”宁慧悠问。
陈木匠眼神躲闪：“是……是我前几日在荡边捡的，想着洗干净了穿，还没来得及……”
放鸭孩童忽然指着衫子上的血渍喊：“这是苏秀才的！前几日他穿这件衫子给我们吹笛，袖口有个破洞！”
陈木匠见瞒不住，腿一软蹲在地上：“不是我杀的！我捡着时他就……就没气了！”
原来陈木匠前几日在芦苇荡边做活，听见荡里有动静，过去一看见苏秀才躺在芦根下，胸口插着把小刀，已经没气了。他怕被人误会，就想把尸身拖去深水区沉了，没承想刚拽了几下，就被放鸭孩童撞见，慌里慌张跑了，连掉在地上的竹笛都没敢捡。
“那小刀呢？”京兆尹追问。
陈木匠摇头：“没见着……许是沉水底了。”
仵作忽然凑到宁慧悠耳边低声道：“郡主，死者的指甲缝里有些松香末，不是做木匠用的那种，倒像是……戏班子里粘胡须用的。”
松香末？宁慧悠想起东塘村外的戏班——前几日有个流动戏班在村外搭台唱戏，苏秀才还去听了好几晚。她让人去戏班的落脚处问，戏班班主见了官差，连忙摆手：“我们前几日就走了！去了北镇！跟苏秀才的死没关系！”
“苏秀才死前几日，有没有来戏班找过谁？”宁慧悠问。
班主想了想，点头道：“来过！找我们班的花旦柳姑娘，说要给她写新曲儿。柳姑娘还跟他学吹笛呢。”
柳姑娘是戏班的红角，长得极标致，前几日还在台上唱过《牡丹亭》。宁慧悠让人去北镇追戏班，自己则在苏秀才家仔细搜查。在书箱底摸出本曲谱，最后一页写着首新词，旁边画着个小小的戏台，台下坐着个梳着双鬟的姑娘，正是柳姑娘的模样。
“是为情所杀？”京兆尹捏着曲谱叹气，“年轻书生，貌美花旦，怕是被人撞见了……”
宁慧悠翻着曲谱，忽然发现词的末尾被人撕了半页，只留着个“恨”字。她让衙役去芦苇荡深水区打捞，果然捞上来把小刀，刀鞘上刻着个“柳”字。
“是柳姑娘的！”戏班班主见了小刀道，“这是她爹留给她的，总带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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