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刚过,京郊的酒庄就飘起了新酿的酒香。宁慧悠站在酒庄后院的土坡前,指尖捏着个碎瓷片——瓷片是粗陶的,边缘沾着些深褐色的酒渍,上面还留着半枚模糊的指印。这是今早酒庄的伙计翻土时发现的,土坡下埋着个破酒坛,坛口露着截麻布,往下刨了尺许,就见着具蜷缩的尸身。
“郡主,这尸身埋得深,怕有个把月了。”仵作蹲在土坑边,手里的探杆探着尸身的衣襟,“身上穿的是酒庄的短褂,看模样像是酒庄的酿酒师傅老秦。”
老秦在这“醉仙居”酒庄做了十年酿酒师傅,前个月说回老家探病,就没回来。酒庄掌柜王老头搓着手道:“老秦走前还跟我讨了坛新酿的‘秋露白’,说带回去给乡亲尝尝,怎么就……”
宁慧悠让衙役小心把尸身抬上来。老秦的脸已经有些腐烂,但手里还攥着个酒葫芦,葫芦上刻着个“秦”字,葫芦口塞着的软木塞掉在一旁,里面的酒早就渗进了土里,只留着股淡淡的酒香。仵作掰开他的嘴,眉头皱了皱:“郡主,他嘴里有股苦杏仁味,怕是中了毒。”
苦杏仁味?是鹤顶红的味道。宁慧悠捏着那片碎瓷片细看——瓷片上的指印是左手的,指腹有层厚茧,是常年握酿酒铲磨出来的,正是老秦的手。“他是被人毒死后埋在这儿的?”
“不像。”仵作指着尸身的手腕,“手腕上有勒痕,但不深,像是被绑过又松了。身上没别的伤,倒像是……自己喝了毒酒。”
自己喝毒酒?宁慧悠看向酒庄的酒窖。酒窖在土坡下,离埋尸的地方不过几步远。她让伙计打开窖门,一股浓烈的酒香涌出来,窖里摆着几十坛酒,坛口都封着红布,布上写着“秋露白”的字样。
“老秦走前,有没有跟人吵架?”宁慧悠问王老头。
王老头想了想,点头道:“跟……跟新来的学徒阿木吵过。阿木说老秦藏了酿酒的秘方,不肯教他,两人还在窖里打了一架。”
阿木是上个月来的学徒,十七八岁,手脚勤快,就是性子急。宁慧悠让人去叫阿木,阿木从酿酒坊跑过来时,手里还拿着把木铲,脸上沾着些酒糟:“官爷找我何事?”
“老秦死了,你知道吗?”宁慧悠问。
阿木脸色白了白,点头道:“刚听说了……真是可惜。前几日吵架是我不对,我还想跟他赔罪呢。”
“老秦走的前一日夜里,你在哪儿?”
“在……在窖里守着新酿的酒,怕跑了味。掌柜的能作证。”阿木连忙道。
宁慧悠没说话,目光落在他腰间的酒葫芦上——葫芦的样式和老秦手里的一模一样,只是没刻字。“你的葫芦是老秦送的?”
阿木愣了愣,点头道:“是……是他前几日给我的,说装酒方便。”
“他为何要跟你吵秘方的事?”
阿木挠了挠头:“我……我见他总在窖里的暗格里翻东西,以为是秘方,就多问了几句。”
宁慧悠让衙役在酒窖里搜查。窖角果然有个暗格,打开一看——里面除了几本酿酒的旧书,还有个布包,里面装着几十两银子和张字条,上面写着“欠银十两,月底还”,落款是“王”。
“王?是王掌柜?”京兆尹道。
王老头脸一红,搓着手道:“是……是我前几日跟老秦借的,想周转一下,还没来得及还。”
“借十两银子,用得着写欠条?”宁慧悠追问。
王老头眼神躲闪:“是……是老秦非要写的,说亲兄弟明算账。”
仵作忽然凑到宁慧悠耳边低声道:“郡主,老秦手里的酒葫芦里,除了酒渍还有些粉末,像是……灶灰。”
灶灰?宁慧悠想起酒庄的伙房。伙房在酿酒坊旁边,灶膛里的灰还没清,里面埋着个破碗,碗底沾着些暗红色的粉末,和老秦嘴里的毒味对上了。
“这碗是谁用的?”宁慧悠问烧火的伙计。
伙计指着阿木道:“是阿木的!前几日他总用这碗在灶上热东西,还不让我们看。”
阿木见瞒不住,腿一软蹲在地上:“不是我杀的!我只是……只是想偷学秘方!”
原来阿木听说老秦有酿酒的秘方,就总在窖外偷看。前几日夜里他趁老秦不在,溜进窖里翻暗格,没找到秘方,却看见那张欠条。他以为老秦要逼王掌柜还钱,就想偷偷把欠条烧了,没承想被老秦撞见。老秦骂了他几句,他气不过,就跟老秦打了一架。
“老秦走的那日早上,我见他在伙房喝酒,喝着喝着就倒了。”阿木哭道,“我怕被人误会,就把他拖到后院埋了,还把他的酒葫芦塞在他手里,想让人以为他是喝醉了摔死的……”
“那毒酒是谁给他的?”京兆尹追问。
阿木摇头:“不知道!他自己带的酒,就装在那个葫芦里!”
宁慧悠让人去老秦的住处搜查。老秦住在酒庄旁的小屋里,屋里很简陋,炕头摆着个药罐,罐里的药渣还没倒,闻着有股苦涩味。桌上放着封信,是老秦的儿子写的,说母亲病重,急需银子医治。
“他急需银子。”京兆尹捏着信道,“会不会是为了钱跟人结了仇?”
宁慧悠翻着老秦的旧账本,最后一页写着行小字:“窖底第三坛,藏银。”她让人去酒窖的窖底查,果然在第三坛“秋露白”底下摸出个油布包,里面除了几十两银子,还有块玉佩,玉上刻着个“李”字,边缘沾着些酒渍。
“这玉佩是谁的?”宁慧悠问王老头。
王老头看了看,脸色骤变:“是……是李公子的!李公子前几日还来酒庄买酒,说要找老秦酿坛‘状元红’,给他儿子庆生。”
李公子是城里的富户,据说和官府有些交情。宁慧悠让人去城里找李公子,李公子听说老秦死了,连忙摆手:“我跟他不熟!就买过几次酒!”
“那这块玉佩为何会在老秦手里?”宁慧悠将玉佩放在他面前。
李公子的脸“唰”地白了,支支吾吾道:“是……是我前几日掉的,许是掉在酒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