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愁这句话说得掷地有声，莫说其他人，凌柏舟脸上的表情都是一僵。
“你说，你叫什么？”凌柏舟定定地看着她，几乎要在她身上盯出一个洞来。
“我叫阿余。‘江晚正愁余’的‘余’。”
此刻，江晚愁在他人眼中不过是初出茅庐的新人散修，即便有金丹修为傍身，和已至修仙界第一人的照野君相比也不过是大巫见小巫，却和他针锋相对，且丝毫不露怯，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都显得小了。
这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都干不出来！
换了别人，就说是喝醉了酒，也不敢对着照野君打这醉拳，一时间在场除了贺昱外的其他人都为这位阿余姑娘捏了把冷汗，感慨着勇气可嘉。
贺昱饶是对阿余心中有愤，看着她此等勇气，也是暗中赞叹。
虽是打算走不正当的路子，但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修为和气魄也是难能可贵，若是按着师尊说的法子，正经修炼，还能愁没有光明坦途？贺昱心中这般盘算着，眼尖地瞅见凌柏舟走近那阿余，他手中的剑柄握得更紧，心中底气也足了几分。
他摸不透这阿余的修为，想来对方和他境界相同或是在他之上，不一定能大胜而归，但照野君若是出手惩治这欲意顶替之人，哪有什么难度？随手一抬，她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高高在上的照野君却说出了能让人大跌眼镜的话。
男子面色冷淡，眼神中却装满了痴狂，不加任何掩饰，仿佛一把烈火，终于烧起了灶下的干柴，他的心脏都跟着一起噼啪作响。
照野君高高在上，比眼前这个来路不明的阿余姑娘高上两个头还多出些，那双黑眸眸色沉沉，阿余也抬眸看着他，唇角勾着些，笑意荡漾在眼底，不是很分明，不由得，其他人都觉得她眼底带着几分怜惜，活生生像一幅慈悲的观音像。
“把剑放下。”凌柏舟根本没看贺昱一眼，好像自己爱得发狂的伴侣的得意弟子还比不上眼前的陌生人一般。
贺昱被这话砸得表面克己复礼的冷清神情都要维持不住，喉间咽下浓浓的暗恨，只不过七分相似，怎值得他如此发疯？
那师尊呢？
就活该被抛弃？就活该被遗忘？就活该成为其他人的垫脚石吗？！
他气得发抖，剑尖都有些不稳，眼见着就要划破阿余的脖颈，利刃却被一只手握着，那只手白皙纤长，骨节分明，青筋虬结，不过分柔弱也不是太过粗壮。
血液滴落，顺着剑刃滑下，砸在阿余的衣服上，染开一朵朵血花，那只手握着剑刃，毫不留情地推开，贺昱眼中的惊讶是再也掩不住，连礼义廉耻都再克制不住，瞪向凌柏舟，“我不明白你在做什么！”
一个敬称都没有，贺昱眼中也几乎要喷火。
凌柏舟不理会他，甩开剑，力道之大，贺昱险些要摔倒，还是那阿余出手虚虚扶了他一把，说是虚扶，是因为她引着光灵力搀扶住了他，不至于让贺昱摔得太惨。
“我在干什么，不需要你们来指责。”凌柏舟像是冷静了下来，神情都平淡了几分，唯独看那阿余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怀念、痛苦、以及爱慕。
凌柏舟那种眼神，贺昱只在他看师尊时见到过，他手一松，剑“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贺昱再也抑制不住，大笑起来，只赢得他人一幅茫然神情，他黑发都有些散乱了，半身是笑半是哭，难看得要死。
“照野君，我问你！”贺昱看着凌柏舟，虽说是称呼他的敬称，却丝毫没有了敬畏之意，“那江晚愁呢？那我师尊算什么？她和你一路走来，一百多年！一百多年！凡人寿命也不过几十载。
“而你只看了这女子一眼，见了一面，就爱上她，那我师尊呢？算什么？算你那随意就可抛弃的糟糠妻？”贺昱越说越疯，最后满脸的泪，却还在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怎么忘了，我怎么忘了？对你来说，哪有什么糟糠之妻不可弃？你一路走过来都有家族扶持，我师尊有什么？她送了你多少机缘？！你凭什么？你凭什么？你到底凭什么？”
若不是还有他人在场，贺昱已经恨不得拿着剑捅死凌柏舟算了。
这么多年来的痴情，此刻在贺昱眼里只是一场笑话。
若是换了他人，贺昱绝不会如此义愤填膺，可受了委屈的人偏偏是江晚愁，是师尊。
贺昱自己也是男人，怎么不知道同性朝三暮四的德行，就说二师兄，他换女人换的都比小师妹换衣服还勤了，师尊生前批评过他多少次，不还是本性难移？
他早该知道！像二师兄都能在每一段感情了留个苦情人的体面，每一段仿佛都遇上命定之人死去活来，他怎么就没怀疑过能坐到高位的凌柏舟？
不过说起来，凌柏舟掌门之位迟迟未能转正还有他和众同门的一份力。
但贺昱不能，也是最不能说，自己已经不亏欠师尊了。
所以……
凌柏舟除了刚刚握住剑刃时，再也没看贺昱，只是一味地盯着阿余，仿佛怕到手的鸭子飞了一样，“连剑都握不稳，回去挥剑千下。你的衣服脏掉了。”
后面那句语气陡然温柔下来的话当然是对江晚愁说的，也带着些似有若无的僵硬。
江晚愁拉过凌柏舟的手，仔细看着，伤口不算太长，只是有些深，她蹙起眉，埋怨地说道，“照野君怎得这么鲁莽？”
凌柏舟僵了一瞬，生硬地说，“诋毁本尊，你还想不想要你的项上人头？”
他想要抽回手，但江晚愁可不允许，光系灵力拂过他掌心，温润如同月华，伤口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点疤痕都没留下，她指尖轻轻划过他掌心。
凌柏舟垂眸看着她的动作，不知怎地没有阻拦，像是愣在了原地一样，半晌才抽回手，脸色有些难看，“你不过是一个和她有几分相似的赝品！莫要得寸进尺！”
赝品。是的，赝品。
江晚愁略一思索，倒是不恼，挑眉似笑非笑地看向他，似是等着凌柏舟还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商队一行人也眼观鼻，鼻观心，一面心中好奇，一面又害怕牵扯到他们身上丢了小命。
“……看在这几分相似上，你……”凌柏舟的话似乎是想出什么说什么，脑子还没跟上嘴，想的话说完了脑子里却还没有后半段，他掐住江晚愁的下巴，好似在细细端详着她的脸，而后又甩开，江晚愁也侧过点脸，眸子微颤。
“留下来当个赝品好了。”凌柏舟似是嫌恶地摸出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又有些滑稽地将帕子收回储物戒指中。
江晚愁闻言，抬眸看向他，似乎也是在疑惑凌柏舟是怎么说出这种话的，还没等她发问，凌柏舟便冷冷的扫过商队其他人，“答应你们的报酬找贺昱去领，把东西搬上来，我要，验货。”
商头松了一口气，连忙吩咐人将那箱子搬来，悄悄拿袖子抹了一把汗，商头走南闯北这么久，什么人没见过？但照野君还真不是个好应付的主儿，任是他这个老油条，在寒冬腊月里却也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贺昱也是迅速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毕竟，他现如今还无法插手照野君的事情，眼下这件事关乎师尊一直寻找的长辈，他要盯好了。
江晚愁也有些好奇是什么，从凌柏舟身上移开了眼。
红木箱子被抬上来，一点点打开，里面可以说是空空荡荡，只有一幅卷轴。
商头小心翼翼地将卷轴打开，是一幅画，画中人侧半身，腰间一把雪色长剑，白发蓝眸，出尘的气质与清冷的神色倒不似人间人，似那天上仙，他一双狐狸眼，眼尾勾着，右眼眼尾处一点红痣，在如月的皎洁雪白中平添上三分艳色。
江晚愁瞳孔骤缩，险些就要扑过去抢那幅画，她的脚却像是生了根一样，在原地挪动不了半分。
少女睫羽颤动，如同风雨中的蝶翼，她低垂下眼，睫毛垂下一小片阴影，掩去她眸中光彩，只留下如水的暗伤。
那是她的师祖，寒诀。
她不可能认错的，白发蓝眸，以及那把长剑，清霜。都是师父曾经告诉她的，师父曾经一笔一笔画出来过。
江晚愁闭了闭眼，凌柏舟在看她，她知道的，她现在不能流露出太多情绪，否则会很奇怪。
那是人家死了十五年的鹤眠尊的师祖，关你一个初出茅庐的无名小卒阿余什么事呢？江晚愁在心中暗自警告着自己，如果这些表面功夫都做不好，她重生一世也是白搭。
凌柏舟接过画卷，仔细打量着上面的人，“这就是曾经的听澜尊？”
商头连忙点头哈腰地说，“您要的东西，我们哪里敢搞错呢？这就是听澜尊，传言在蓟州山一带有人偶然遇到过，于是才有了这幅画作，我们少东家也是花了大价钱才拿下这幅画的。”
“嗯。”凌柏舟淡淡地应了一句，随意地卷起画卷，扔到箱中，“你们可以拿上报酬走了。”
商头从贺昱那里又搬走了一个箱子，开箱验了一下里面的货物，满满当当的，全是黄金。
江晚愁微微挑眉，如果做这件事的是贺昱，她还会奇怪他的钱从哪来的，但如果是凌柏舟那她可以说是完全都不意外了。
凌柏舟财大气粗，一幅画花上这么多也不足为奇。
商头走时给江晚愁递了一个带着点怜悯的眼神，想来让她为她自己做做打算，好好讨好这照野君保住命才是。
江晚愁知道商头是见多了这种事情，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等到商队一行人走出院落，江晚愁才抬眸看向凌柏舟。
凌柏舟也垂眸看着她，看到她回看过来，扯了扯嘴角，横眉冷竖，“你又有什么事？本尊劝你最好安分守己，若不是你这张和她相似的脸，本尊早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捏死你了。”
嚣张跋扈，丝毫不掩盖棱角与气焰。
这不还是和以往一样么？江晚愁听着他的话，抿着点唇，忍着笑意，“嗯，我有自知之明。”
“呵，你最好是。”凌柏舟不轻不重地威胁道，“若你有任何逾越之举……”
“我不敢的。”江晚愁笑着说道。
凌柏舟看着她，“第一，你只是作为她的替身生活在本尊身边，这已经是你此生莫大的荣誉，不要想奢求更多；第二你不能不像她，尤其是你这身可怜的修为。”凌柏舟顿了顿，“从今天开始本尊会亲自教导你修炼。”
江晚愁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这对她来说百利而无一害，凌柏舟富得流油，对抠门吝啬的行为嗤之以鼻，她得到的修炼资源肯定不会少，再者，有凌柏舟作靠山，如果日后得罪了什么势力，那还得掂量掂量自己惹不惹得起凌柏舟这尊大佛。
凌柏舟似乎才想起贺昱还在，看向贺昱，“你先回宗门，本尊还有其他事宜要处理。”
贺昱咬牙切齿地应下了，眸光阴沉。
江晚愁蹙起点眉，有些担忧地看向贺昱离去的背影。
贺昱这孩子心思深沉，怕不是会闹出什么事来。
但她还没得来想，就被凌柏舟打断了思绪。
“你和本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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