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我们自己点灯

第108章 我们自己点灯

社区诊所二楼的窗户“吱呀”响了三声，老吴踩着梯子探身下来，手里攥着半块湿抹布：“苏医生，这牌子往这儿钉成不？”他指了指活动室门框上方，褪色的“疫苗接种”海报被撕下一角，露出底下斑驳的墙皮。

苏晚晴仰头看了眼木牌，“星星灯屋”四个墨字在晨光里泛着暖黄，是她凌晨三点用父亲留下的狼毫写的。

笔锋还带着抖——毕竟上回握毛笔还是小川十岁生日，他趴在她膝头看她写“福”字。

她喉结动了动，指尖抚过木牌边缘的毛刺：“再往左半寸，老吴。”

梯子在地板上蹭出刺耳的响。

老吴哈着气擦玻璃，白雾在冷窗上洇开：“昨儿我把储藏室的旧桌椅全搬出来了，你说的软包靠垫也让我闺女从家里捎了俩——”他突然顿住，目光扫过楼下。

苏晚晴顺着看过去。

穿墨绿棉服的女人正站在诊所门口，怀里的羊角辫小姑娘攥着她衣角。

小星的脸埋在母亲肩头，可那对招风耳却竖得笔直，像只警觉的小兽。

“沈姐。”苏晚晴快走两步下楼，鞋跟敲在水泥台阶上，“您来得早。”

小星母亲抬头时，眼尾的细纹里还沾着泪：“我五点就醒了，给小星煮了酒酿圆子——他平时碰都不碰甜食，今儿……”她喉间发紧，“今儿把碗都舔干净了。”她松开小星的手，那孩子的指尖还沾着芝麻粒，却慢慢朝苏晚晴伸过来。

苏晚晴蹲下身。

小星的食指停在离她手背半寸的地方，突然轻轻碰了碰——像只蝴蝶试了试花瓣的温度。

“小星说，这里有太阳的味道。”小星母亲的声音抖得厉害，“他五年零三个月没和人对视过……可前天在公园，他盯着小棠喊‘姐姐’，清楚得像敲铃铛。”

苏晚晴的指甲掐进掌心。

小川出事前三天，也说过类似的“转述”——“实验室的叔叔们在找会发光的种子”。

她抬头时笑容已经端得稳稳的：“那咱们先去活动室认认地方？”她牵起小星的手，孩子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渗进来，比任何仪器都烫。

老吴在楼上敲钉子，“叮”的一声，木牌终于挂稳了。

第一个周六的午后，活动室飘着橘子皮和热熔胶的味道。

苏晚晴蹲在地毯上，教小星母亲怎么用毛毡布缝安抚手偶：“注意边角要留圆，别扎着孩子。”她余光瞥见小星正把彩色毛球往双胞胎手里塞，小棠立刻举着毛球喊：“我的！”小砚却把毛球贴在耳边，像在听什么秘密。

“苏医生。”穿米色风衣的女人推门进来，林知微的帆布包沉甸甸的，拉链上挂着儿童心理协会的徽章，“我把上周测的感统数据带来了。”她压低声音，“老周的安保公司说能提供加密摄像头，隐蔽性——”

“先别急。”苏晚晴剪断毛线，“等孩子们适应了环境再说。”她把缝好的兔子手偶递给小星，孩子的睫毛颤了颤，指尖轻轻勾住她的小指。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

第二次聚会时，活动室的灯光调得很暗，苏晚晴用蓝牙音箱播放海浪录音。

潮声漫上来时，小星突然从地垫上爬起来，摇摇晃晃走到双胞胎中间。

三个小脑袋凑成三角形，小星的手搭在小棠腕间，小砚的脚悄悄勾住小星的鞋。

林知微的呼吸漏了一拍。

她摸出手机打开录像，镜头里，三个孩子的胸口正随着海浪声起伏——吸气，三秒；呼气，五秒。

原本缩在角落的扎羊角辫女孩突然抬起头，她的指甲在裤腿上抠出褶皱，却慢慢举起双手，拇指和食指歪歪扭扭地比出个“心”。

“8.7秒。”林知微盯着手机屏幕上的计时器，声音发颤，“非血缘共感，持续8分7秒！”

苏晚晴的后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想起实验室监控里小川和其他孩子手拉手的画面，那时仪器显示他们的脑电波频率完全重叠。

可此刻没有电极片，没有强制连接，只有海浪声里交叠的呼吸。

“叮——”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苏晚晴摸出来，加密软件弹出程秘书的消息：【沈曼申请入境，理由：基层儿童心理健康考察。

附件：她手持《星星灯屋》宣传单的照片。】

照片里，沈曼的红指甲掐着宣传单边缘，嘴角的笑像把淬了毒的刀。

苏晚晴的指节发白，抬头正撞进林知微询问的目光。

她压下翻涌的情绪，把手机往兜里一塞：“知微，你帮我看着孩子们，我去接个电话。”

顾承渊的声音在电话里低得像根弦：“老周的人今晚就来装红外感应，关键数据我已经转存到离线硬盘。”他停顿了一下，“小川的日记……我也收进银行保险库了。”

“谢谢。”苏晚晴望着活动室里的孩子们，小星正把“心”形贴在女孩手背上，“你帮我把上周的行为日志调出来，我需要——”

“妈妈！”

小砚的哭喊刺破夜色时，苏晚晴正给双胞胎掖被角。

孩子的脸烧得通红，手指死死抠住她衣领：“黑影！黑影抓我！”

她的心猛地一沉。

自从上次共感能力失控后，小砚已经三个月没做噩梦了。

苏晚晴按住他的手腕，触感滚烫得不正常。

她翻出床头柜的行为日志本，快速翻页——周三：校园施工，电焊火花持续半小时；周四：拒绝吃番茄炒蛋（小川出事前最爱的菜）；周五：在“星星灯屋”用橡皮泥捏了团黑糊糊的东西，说是“大怪兽”。

“砚砚，你白天看到的电焊光，是不是像好多小火星在飞？”她轻声问，手在抽屉里摸索锡纸。

小砚抽抽搭搭点头：“它们……它们变成黑爪子了。”

苏晚晴把锡纸揉成小盒子，塞给孩子一支蜡笔：“你把害怕的东西画在纸上，然后和妈妈一起烧掉，让这个‘恐惧捕手盒’吃掉它，好不好？”

火苗舔着画纸时，小砚的眼泪滴在苏晚晴手背上。

黑糊糊的“大怪兽”蜷成灰，飘进盒子里。

孩子盯着跳动的火光，抽噎声慢慢轻了：“妈妈，它被吃掉了吗？”

“被吃掉了。”苏晚晴把盒子放在他床头，“下次害怕的时候，你就告诉它：‘我有星星灯屋的小朋友，还有妈妈的捕手盒，你打不过我。’”

小砚攥着盒子缩进被窝，呼吸渐渐平稳。

苏晚晴坐在床沿，看着他睫毛上未干的泪，想起实验室墙上的标语：“我们终将成为光的容器。”可此刻她突然明白，光不该是被装在容器里的，该是孩子们自己学会擦燃的火柴，是他们手拉手时眼里的星火。

凌晨四点，日记本的纸页沙沙响。

苏晚晴的钢笔尖悬在半空，最终落下：“我不再等光回来。我要教会他们，怎么自己点灯。”她合上本子，窗外的天已经泛起鱼肚白，蓝玫瑰的花瓣上凝着露珠，坠进泥土时“啪”的一声，像颗星星落进土壤。

活动室的墙上，孩子们用手指蘸颜料按的手印正慢慢变干。

小棠的手印是明黄，小砚的是湖蓝，小星的是浅粉——它们歪歪扭扭拼成一盏长明灯，中间用蜡笔写着：“我们的光，不怕雨浇。”

晨光漫进窗户时，苏晚晴正把烤面包片摆上餐桌。

楼下突然传来“哗啦”一声，像是信封落在地上的轻响。

她扒着窗户往下看，只看见“星星灯屋”的木牌底下，几封素色信封叠成小堆，最上面那封的封口处，印着朵极小的蓝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