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离“隅角”咖啡厅，程孟佑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车窗外的夜景飞速向后掠去，斑斓的光带在夜色中拖曳出模糊的轨迹。他胸腔里那股无名火还在烧，混合着被徐嘉也骤然出现打断游戏、以及之后那番近乎无赖行为的憋闷。
“神经病！绝对有神经病！”他低声骂了一句，油门不自觉又往下踩深了些，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似乎在回应他的烦躁。
他一遍遍在脑子里回放刚才的画面——徐嘉也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平静无波却说着最气人的话；那只不容拒绝揽住他肩膀的手臂，带着冰冷的控制力；还有最后那堪称“无耻”的当场还车操作……
“谁是你好室友？谢谢？谢你个鬼！”程孟佑越想越气，感觉自己像是被对方轻而易举地玩弄于股掌之间，那种失控感和被动感让他极度不适。晚上游戏连败的郁闷，再加上徐嘉也这阴魂不散的“巧遇”和强硬要求，所有情绪交织在一起，像一团乱麻堵在心口。
他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子拐进通往西区宿舍的道路。他只想快点回到宿舍，把门一关，彻底隔绝外面那个有徐嘉也存在的世界。
然而，当他停好车，快步走上五楼，推开502宿舍门的那一刻，他愣住了。
宿舍里一片漆黑，寂静无声。
徐嘉也还没回来。
这个认知让程孟佑的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他下意识地反手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在一片黑暗里微微喘息。
他走了多久？徐嘉也难道真的……没扫车，走回来的？
不可能。程孟佑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从“隅角”到西区宿舍，步行至少需要三十多分钟，他开车回来才用了不到十分钟。徐嘉也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真的放弃随处可见的共享单车，选择步行？他肯定是故意做那个样子给自己看，等自己一走，他马上就会再扫一辆骑回来。
对，一定是这样。程孟佑试图说服自己。那个人恶劣得很，最擅长就是用那种冷静甚至无辜的样子，做着最气人的事情。
他摸索着打开灯，刺眼的白光瞬间驱散了黑暗，也让他心里那点莫名的不安无所遁形。空荡荡的宿舍里，只有他一个人，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之前急于逃离的那个画面却不合时宜地再次闯入脑海——徐嘉也独自站在咖啡厅门口灯光下的身影，隔着后视镜，那身影似乎显得有些……孤寂？
“呸！”程孟佑甩甩头，试图把这种荒谬的联想甩出去，“他孤寂什么？他那种人，只会让别人孤寂！”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决定去洗个澡。热水冲刷在身上，稍微缓解了一些紧绷的神经。他刻意把水开得很大，哗哗的水声充斥着小浴室，也盖过了外面可能传来的任何声响。
洗完澡出来，他一边擦着头发，一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徐嘉也的桌面和床铺——依旧空空如也。
已经过去快半小时了。
从咖啡厅步行回来，再慢也该到了吧？
难道……他真的没骑车？
一个细微的、他不愿意承认的念头开始像藤蔓一样悄悄滋生。他想起徐嘉也还车时那干脆利落的动作，以及那句面无表情的“现在没了”。当时只觉得他无赖，可现在细细想来，以徐嘉也那种性格，真的会为了蹭个车就做这种幼稚又麻烦的事情吗？他明明不是那种人。他更倾向于直接而有效的方式，比如白天那杯水。
程孟佑擦头发的动作慢了下来。他走到窗边，向下望去。宿舍楼下的路灯昏黄，偶尔有晚归的学生匆匆走过，或骑着共享单车驶入停车区。没有那个熟悉的高挑冷峻的身影。
一种微妙的不安感逐渐取代了之前的愤怒和憋闷。他是不是……做得有点过分了？虽然徐嘉也的要求很莫名其妙，态度也很讨厌，但自己就这样把他丢在那里，一走了之……
万一他真的一根筋，就这么走回来呢？
夜晚的风还是挺凉的，他就穿了件薄外套，手里还拿着杯冰咖啡……
程孟佑烦躁地抓了抓半干的头发。不对不对，他为什么要替徐嘉也担心？那个人强大又冷漠，根本不需要任何人担心。白天泼他水的时候可没见手软！
可是……那杯水，好像是自己先不小心泼上去的？而且，后来在咖啡厅，徐嘉也虽然说话气人，但似乎……也没有真正要和他起冲突的意思？那个揽肩膀的动作，除了强硬，似乎还有一点……别的什么？而且，他最后好像也没真的强行拦着自己不准走。
程孟佑的思绪越来越乱。他发现自己完全搞不懂徐嘉也到底想干什么。这个人像一座移动的冰山，大部分体积都隐藏在海面之下，让人难以捉摸。
就在他内心天人交战之际，宿舍门外终于传来了轻微的钥匙转动声。
咔哒。
门被推开了。
程孟佑几乎是瞬间挺直了背脊，心脏没来由地提了一下，目光迅速投向门口。
徐嘉也走了进来。
他的脸色在宿舍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有些白，不是平时那种冷调的白皙，而是似乎沾染了夜间的凉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呼吸频率比平时稍快一些，但很快就被他调整过来，恢复成一贯的平稳。
他径直走进来，身上带着一股清冽的夜风的气息，还有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咖啡余味。他没有看程孟佑，仿佛当他不存在一样，直接走到自己的书桌前，将肩上的双肩包放下。
程孟佑张了张嘴，想问点什么，比如“你怎么回来的”，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他凭什么先开口？而且，看徐嘉也这副完全无视他的样子，他更不想自讨没趣了。
他强迫自己转过身，假装继续擦头发，耳朵却竖得老高，密切关注着身后的动静。
他听到徐嘉也打开柜子拿东西的声音，听到他走向阳台的脚步声，接着，是哗哗的水声——他在洗漱。
一切如常，冷静得可怕。
程孟佑原本那点微妙的愧疚和不安，在对方这种彻底的无视下，又慢慢转变成了不爽。这人怎么回事？明明是他先莫名其妙地招惹自己，现在又摆出这副冷冰冰的样子给谁看？
就在程孟佑腹诽之际，阳台的水声停了。徐嘉也走了回来，毛巾搭在肩上，发梢沾着水珠。
他终于，抬眸，看向了程孟佑。
那眼神平静无波，深得像潭水，看不出丝毫情绪，没有愤怒，没有指责，甚至没有之前咖啡厅里那点戏谑和兴味，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平静。
程孟佑被这眼神看得心里莫名一毛，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准备迎接可能的冷嘲热讽。
然而，徐嘉也只是看了他两秒，然后非常平淡地开口，声音听不出任何起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下次拒绝的时候，可以不用那么用力推门。玻璃门挺贵的，碰坏了要赔。”
说完，他不再看程孟佑瞬间变得错愕和难以置信的表情，径直走到自己的床铺边，拿起睡衣，转身走向浴室。仿佛刚才只是随口提醒了一句无关紧要的小事。
直到浴室门“咔”一声轻响关上，里面再次传出水声，程孟佑才仿佛被解除了定身术，猛地回过神来。
“……什么？”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预想了各种可能——冷战、争吵、甚至更激烈的冲突——唯独没有想到是这样一句轻飘飘的、关于“玻璃门”的提醒？
这算什么？？
重点难道是那扇门吗？重点难道不是他把他一个人丢在咖啡厅门口吗？重点难道不是他可能因此走了二十多分钟回来吗？
可他居然只字未提，反而关心一扇门？？？
程孟佑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所有的情绪——愤怒、不爽、愧疚、不安——全都失去了着力点，空落落地悬在半空，无处发泄。
这个人……这个人简直……
他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徐嘉也。对方的思维模式和关注点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水声淅沥，氤氲的水汽似乎从门缝里微微渗透出来。
程孟佑站在原地，手里还抓着半干的毛巾，看着那扇紧闭的浴室门，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这个名叫徐嘉也的室友，或许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和难搞得多。
而这场始于意外和尴尬的同居生活，似乎注定不会平静了。夜的确还很长，而某种无声的、更加微妙而滞涩的张力，正在这间小小的502宿舍里，悄然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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