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看了看，莉娅的转账数额同样不小，足够他挥霍一阵子。加上程稀凌晨打来的五万，他的账户前所未有的充盈。
然而，这种物质的丰裕并没有带来相应的情绪满足。莉娅的来访像一场快进的电影，高潮突兀，结局仓促，留下观众——也就是他——独自站在空荡的放映厅里，有些茫然，甚至来不及品味所谓的“惊喜”或“感动”。她确认了想确认的，看到了想看的，留下了她觉得该留下的，然后便奔赴她真正的生活。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
程孟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近乎嘲讽的笑。也好，他早已习惯，甚至更欣赏这种不掺杂过多虚假温情的相处模式。比起张扬那种刻意营造的、浮于表面的关怀，莉娅这种明码标价、各取所需的疏离反而更真实。
他将购物袋随手放在客厅昂贵的真皮沙发上，那些精致的logo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显眼。他并没有立刻去翻看里面的衣服或巧克力，那些东西激不起他太多兴趣。他踱步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修剪整齐却毫无生气的花园。
自由是有了，钱也到手了，然后呢？
巨大的别墅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没有程希语制造的白噪音，没有张扬矫揉造作的指挥，没有程稀永远处理不完的电话会议……这种他曾经渴望的彻底的宁静，此刻却像无形的潮水般慢慢涌上来，带着一点点冰冷的窒息感。
无聊。
一种深切的、源自骨髓的无聊感开始蔓延。
他回到沙发边，拿起手机，漫无目的地滑动着屏幕。社交软件上充斥着各种无关紧要的信息，光鲜亮丽，喧嚣吵闹，却与他此刻的心境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一个沉寂已久的高中班级群跳了出来，消息数量正在快速增加。
「有人在国内吗？好久没见了，聚一波？」 「我我我！周末有空！」 「+1，班长组织一下啊！」 「@全体成员 那就今晚？反正周末了，择日不如撞日！我知道新天地那边新开了家不错的餐厅，包厢也大！」 「可以可以！」 「赞同！」
群里瞬间被刷屏，各种表情包和附和的消息不断弹出。高中毕业不过一年，大家似乎还保留着当年的热络，或者至少，试图维持着那种热络的假象。
程孟佑看着快速滚动的屏幕，手指无意识地点着边缘。高中生活对他而言，算不上多么愉快，但也并非全是糟糕的回忆。至少，那是一个相对单纯的环境，大家的注意力大多集中在学业和短暂的娱乐上，比起家里这种令人疲惫的复杂氛围，甚至可以说有点……简单？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复，一条私聊信息弹了出来。是高中时坐在他后座的一个男生，叫赵峰，性格外向，算是班里人缘比较好的那种。
「程孟佑，在呢？看到群里消息了吧？今晚聚会，来不来？好久没见你了都。」
程孟佑的手指顿了顿。赵峰和他关系不算特别铁，但也没什么过节。这种直接的邀请，反而比在群里随大流回应更让人难以拒绝。
他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别墅，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再次包裹上来。
「在哪里？」他回复道。
赵峰很快发来了餐厅的地址和包厢号。「就等你了！好多人都来呢！一定要来啊！」
「好，可」程孟佑打下了俩这个字，发送。
或许，出去走走，淹没在人群的喧嚣里，比独自待在这座金色的牢笼里面对无声的真空要好得多。
傍晚，程孟佑按照地址找到了那家位于新天地商区的餐厅。装修很新潮，灯光暧昧，音乐声不小。服务员引着他走向最里面的一个大包厢。
推开包厢门的瞬间，一股混合着饭菜香气、烟味和嘈杂声浪的热流扑面而来，几乎让他下意识地想后退一步。
包厢里已经坐了二十多个人，男男女女，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一年时间，足够让一些人发生细微的变化，染了新的发色，换了穿衣风格，眉宇间似乎也多了些社会气息。
“哎哟！程孟佑！你可算来了！你可真是一点也没变。”赵峰第一个看见他，大声喊着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差你了！快进来坐！”
他的到来引起了一阵小范围的骚动。不少目光投向他，带着打量、好奇，或许还有别的什么。程孟佑在高中的时候就因其混血儿的出众外貌和显赫家世而备受关注，同时也因为当时高中程希语也在那个学校，然而性格偏冷、不太合群而显得有些神秘。此刻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黑裤子，身形挺拔，蓝色的眼眸在灯光下显得更加深邃，一进来就吸引了不少注意。
他淡淡地点头回应，目光扫了一圈，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位置坐下。
“程少，现在在哪发财呢？”一个穿着紧身T恤、手腕上戴着块不知真假名表的男生笑着凑过来，递过一根烟。
程孟佑微微蹙眉，摆手拒绝：“还在上学。”他报了自己学校的名字，一所国内顶尖的大学。
“牛逼啊！不愧是程少！”那男生自己把烟点上，吐出一口烟雾，“不像我们，早早就出来社会混了。”语气里带着点自嘲，又有点莫名的炫耀。
聚会很快进入了常见的流程，吃饭、喝酒、吹牛、忆往昔。菜式很丰富，但注意力显然不在吃饭上。啤酒、红酒、甚至白酒被源源不断地送上来。
几个看起来已经颇有些社会习气的男生开始活跃气氛，大声劝酒，挨个敬过去，似乎不喝就是不给面子。
很快，战火就蔓延到了程孟佑这边。
一个叫孙炜的男生，高中时就是体育特长生，身材壮硕，据说现在在帮家里做生意，酒量练得不错。他端着一杯满得快要溢出来的白酒，走到程孟佑面前，脸上带着酒后的红晕和一种过分的热络。
“程孟佑！咱们高中都没怎么喝过，现在都大人了，必须得走一个！来，干了！”说着就把酒杯往程孟佑手里塞。
程孟佑下意识地避开，语气平静：“谢谢，我不喝酒。”
“不喝酒？”孙炜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笑声有些刺耳，“开什么玩笑呢程少？都十九了，成年人了，还有不喝酒的？是不是看不起我啊？”
旁边几个男生也跟着起哄： “就是啊程少，给炜哥个面子！” “男人哪能不喝酒啊？练练就会了！” “是不是爷们啊？喝一杯又不会怎么样！”
程孟佑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讨厌这种被迫的、毫无意义的酒精考验，更讨厌这种用“是不是男人”来绑架人的低级手段。周围的空气似乎变得粘稠起来，混合着酒气和一种令人不适的压迫感。
“我真的不喝，真的抱歉。”他重复了一遍，声音冷了几分，蓝色的眼睛里透出清晰的拒绝。
孙炜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他觉得在这么多人面前被驳了面子，尤其对方还是那个一直看起来有点“装”、家境又好的程孟佑。酒精放大了他的不满。
“程孟佑，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吧？”他往前又逼近一步，身体几乎要贴上程孟佑，酒气喷在他脸上，“大家同学一场，喝杯酒怎么了？是不是觉得跟我们这些人喝酒掉价啊？”
这话就有点挑事的意味了。包厢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紧张。其他正在聊天的人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声音渐渐小了下来，目光聚焦过来。
程孟佑感到一阵反胃。不是因为酒，而是因为这种低劣的氛围和道德绑架。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烦躁，准备直接起身离开。跟这种人，毫无交流的必要。
然而，他刚要有动作，另一个男生，李锐，也凑了过来。李锐家里是做建材的，高中时就有点混不吝，现在看起来更社会了。他手里夹着烟，另一只手竟然直接拿过孙炜手里的酒杯，再次递向程孟佑，脸上带着一种不怀好意的笑：
“程少，酒不喝，烟总得抽一根吧？来来来，试试这个，好烟！”他甚至想把那根抽了一半的烟直接往程孟佑嘴里塞。
程孟佑猛地偏头躲开，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像结了一层冰霜：“拿开！”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和警告。
李锐的动作僵住了，大概没想到程孟佑会这么直接地不给脸。孙炜也觉得下不来台，酒劲上头，竟然伸手想去抓程孟佑的肩膀：“哎你这人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包厢门被人从外面“咔哒”一声推开了。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挡住了外面走廊的一部分光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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