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佑子

简餐店温暖的光线和安静的氛围渐渐抚平了程孟佑心头的烦躁。食物算不上惊艳，但热腾腾的，足以慰藉没吃多少东西的胃，也缓和了两人之间略显微妙的气氛。他们吃得不算快，大部分时间沉默，只有餐具轻微的碰撞声和店内舒缓的背景音乐。

程孟佑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口。对面的徐嘉也似乎早就吃完了，只是安静地坐着，目光偶尔扫过程孟佑，但大部分时间落在窗外流淌的车灯河上，侧脸线条在柔和灯光下少了几分之前的冷硬。

结账时，程孟佑坚持付了钱，徐嘉也没多争辩，只是淡淡说了声“谢了”。

走出餐厅，夜晚的凉意更深了些。城市的霓虹依旧喧嚣，但比起刚才同学聚会的那片区域，这里显得宁静了许多。站在人行道上，晚风吹过程孟佑的额发，他一时有些茫然。接下来去哪？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并不愿意去想。

“现在去哪？”徐嘉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低沉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却恰好问到了程孟佑正在纠结的问题。

程孟佑下意识地抬起右手，托住了腮，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打着下颌线，蓝色的眼眸里映着流光溢彩的夜色，却显得有些失焦。回家吗？那个空旷、冰冷、除了佣人再无他人的大房子？经过今晚这一连串的事情，他发现自己比平时更抗拒回到那里。可不回家又能去哪？回学校宿舍？这个点也太晚了。去酒店？好像更奇怪……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微微蹙着眉，完全没注意到身旁的徐嘉也正看着他。

徐嘉也的目光落在程孟佑托腮的手上，那手指纤细修长，骨节分明。视线又缓缓移过程孟佑微微嘟起、显得有些不自知的孩子气的嘴唇，最后对上那双因陷入思考而蒙上一层雾霭般的迷离感的蓝眼睛。看着他那副认真纠结“去哪”这个问题的模样，徐嘉也的嘴角控制不住地，极其轻微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那弧度很浅，消失得也快，却瞬间柔和了他整张脸的冷峻线条。

程孟佑想了半天，发现似乎真的无处可去，一种无奈的泄气感涌了上来。他放下手，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悻悻然：“算了，没地方去……我还是回家吧。”

说完，他像是才想起旁边还有个人，转过头看向徐嘉也：“你呢？你去哪里？”他记得徐嘉也并不是开车来的，刚才他是跟蹤自己到的餐厅，那他的交通工具呢？

徐嘉也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他只是向前迈了极小的一步，拉近了一点两人之间的距离。他本就比程孟佑高出大半个头，此刻更是需要微微垂下眼睫才能看清程孟佑的脸。街灯的光线从他身后勾勒过来，在他眼窝处投下小片阴影，让那深邃的目光显得更加难以捉摸。

他就这样低着头，静静地看了程孟佑几秒钟，看得程孟佑都有些莫名其妙、快要忍不住再次发问时，徐嘉也才忽然开口，说了一句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你好矮。”

“……”程孟佑瞬间愣住，蓝色的眼睛猛地睁大，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下一秒，一股被冒犯的、幼稚的怒火“噌”地一下就窜了上来，把他刚才那点惆怅和茫然烧得一干二净。

“你才矮呢！”程孟佑几乎想都没想就脱口反驳，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都提高了八度，甚至还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试图让自己显得更高一些，“我186！标准身高好不好！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是吃柱子长大的吗？！”他气得脸颊都有些鼓了起来，冰蓝色的眼瞳里燃着两簇小火苗，瞪着一脸平静甚至有点漫不经心的徐嘉也。

徐嘉也看着他炸毛的样子，眼神里似乎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但语气依旧是那种能气死人的平淡，甚至还带着点若有所思：“可能吧。”他顿了顿，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毕竟我才194。”

194……整整八厘米的差距！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程孟佑气得想跳脚，刚才那点一起吃饭积累起来的、微薄的、诡异的“战友情”瞬间灰飞烟灭。他刚想组织语言更激烈地反驳回去，却见徐嘉也已经转过身，迈开长腿，朝着路边停着的一辆黑色越野车走去。

那辆车线条冷硬，停在那里像一头沉默的猛兽，很符合徐嘉也的气质。

程孟佑一肚子的话被堵在喉咙里，看着徐嘉也的背影，更加憋闷了。他就这么走了？嘲笑完人就走？！！

徐嘉也走到驾驶座旁，并没有立刻上车，而是停下脚步，似乎听到了程孟佑没有说出口的愤懑。他侧过身，目光再次投向还站在原地、气鼓鼓的程孟佑。程孟佑噼里啪啦地说着一堆“有什么了不起”、“长得高了不起啊”、“四肢发达”之类没什么攻击力的抱怨，徐嘉也并没有仔细去听，也没有回应，只是在程孟佑说话的间隙，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仿佛只是在表示“我听到了”，但完全没往心里去。

等程孟佑说得差不多了，气息微喘时，徐嘉也才终于开了金口，声音透过几步远的距离传来，低沉而清晰：

“上车吧。”

程孟佑又是一愣。上车？上他的车？干嘛？

还没等他问出口，徐嘉也紧接着又吐出三个字，语气自然得仿佛已经叫过无数次：

“我送你，小佑子。”

这三个字像一道小小的惊雷，精准地劈中了程孟佑。

他先是猛地瞪大了眼睛，注意力完全被那个“小”字吸引——又说他小？！他哪里小了？！身高被嘲笑，现在连称呼都要被鄙视吗？！

但下一秒，“佑子”这两个字猛地撞进他的意识里，让他瞬间僵住。

佑子……这是他的小名！是只有家里极亲近的长辈，比如看着他的爸爸，张扬，才会偶尔叫的称呼！徐嘉也怎么会知道？！他甚至都没告诉过他自己有这个小名！

那股被嘲笑身高的怒火瞬间被巨大的惊疑覆盖。他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已经拉开车门，正准备坐进驾驶座的徐嘉也，声音里充满了震惊和困惑：“……你……你怎么知道我叫这个？！”

徐嘉也的动作顿了一下，半弯着腰，从车框上方看向他。霓虹灯光划过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他的眼神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幽深。他看着程孟佑那双写满了“这不可能”的蓝眼睛，沉默了两秒，才用一种极其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说的语气给出了答案：

“你徐叔告诉我的。”

说完，他便不再看程孟佑，径直坐进了驾驶座，关上了车门。

只留下程孟佑一个人站在原地，被接二连三的信息砸得有些发懵。

发动机低沉地轰鸣了一声，像是在催促。

程孟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带着满腹的疑问和一丝被“小佑子”这个称呼勾起的、难以言喻的微妙感，走上前，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