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的热烈喧嚣如潮水般退去，体育馆内的人群开始涌动，像退潮时分的海浪，携带着兴奋的议论和满足的叹息，向着各个出口散去。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汗水、橡胶地板和那种青春独有的、激烈运动后的蓬勃气息，但已然失去了焦点，变得松散而弥散。
程孟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将连日来宅在家里的沉闷一同呼出，身体里充盈着观看比赛带来的亢奋余波。他侧过头，看向身旁正准备起身的徐嘉也。徐嘉也的表情依旧平淡，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胜利并未在他心中掀起太多波澜，只是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眼睛里，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极难察觉的亮光。
程孟佑喂！徐嘉也
程孟佑很自然地开口，语气里还带着未褪尽的兴奋
程孟佑你现在去哪？
徐嘉也停下动作，目光落在他脸上，只停留了短暂的一秒，随即移开，声音是一贯的清淡，没什么起伏，像在陈述一个最简单不过的事实
徐嘉也图书馆。
程孟佑图书馆？
程孟佑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说实话，这个答案有点出乎他的意料，甚至让他刚刚被比赛点燃的热情冷却了一小撮。假期、刚看完激烈比赛，接下来的选项难道不应该是去喝点东西、聊聊刚才的精彩瞬间，或者哪怕只是随便逛逛吗？图书馆……听起来就又回归了他好不容易才逃离的那种“沉闷”。
但是，一想到要回到那个只有时钟滴答声的大房子，继续面对那令人窒息的空旷和无聊，“发霉”的感觉瞬间又攫住了他。两相权衡，似乎任何能在外停留的借口都是好的。
程孟佑哦……图书馆啊……
他拖长了语调，眼珠转了转，随即像是下定了决心，语气变得轻快起来
程孟佑那正好，我也想去看看书，在家呆的骨头都僵了，得找个地方充充电。
他说得有点冠冕堂皇，仿佛自己真是个热爱学习的好青年，只有微微闪烁的眼神透露出一丝心虚。
就在这一刹那，徐嘉也那总是抿成一条直线的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下，那弧度微小到几乎不存在，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一股极其细微的、称心如意的快感，像投入静湖的一颗极小石子，在他心湖深处漾开一圈微不可见的涟漪。他几乎没有犹豫，甚至没有多看程孟佑一眼，只是从喉间轻轻溢出一个音节
徐嘉也嗯
没有表示欢迎，也没有表示拒绝，仿佛程孟佑的决定与他无关，又仿佛这本就是理所应当。他率先迈开步子，朝着体育馆外的方向走去。程孟佑立刻跟上，与他并肩而行。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长。他们沉默地走着，一种并不尴尬的沉默弥漫在两人之间。程孟佑偶尔会用余光瞟一眼徐嘉也，对方目不斜视，侧脸线条在傍晚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柔和，却又依旧带着那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程孟佑心里有点犯嘀咕：这家伙，到底是真的只是碰巧也去图书馆，还是像宋青枫说的那样……
正当他思绪飘忽时，一个充满活力的声音带着些许喘息从身后传来，打破了这份宁静。
宋青枫嘉也！等等我！
两人同时停下脚步，转过身。是宋青枫。他已经换下了球衣，穿着一件干净的T恤和运动外套，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喜悦和运动后的红晕。他快步追了上来，笑容灿烂，目光 primarily 落在徐嘉也身上。
宋青枫我就猜到你们没有走远。
他喘了口气，很自然地将手臂搭在徐嘉也的肩膀上，然后看向两人。
宋青枫你们这是要去哪？一起去吃点东西，庆祝一下？
程孟佑注意到，徐嘉也对于宋青枫这略显亲密的动作，身体有着一瞬间极其细微的僵硬，但并没有推开。
程孟佑不了。
这次是程孟佑先开口，他晃了晃手里的手机，仿佛图书馆是什么迫不及待的要事。
程孟佑我们要去图书馆。
宋青枫图书馆？
宋青枫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一下，眼神中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置信和诧异，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事情。他的目光在徐嘉也和程孟佑之间迅速切换了几下。徐嘉也去图书馆不奇怪，但程孟佑……而且他们还是一起？这种组合让他心里那根刺又微微动了一下。
几乎是下意识的，一种强烈的、不想被排除在外的念头攫住了他。他不想让徐嘉也和程孟佑单独待在一起，尤其是这种看起来……氛围有点奇怪的“一起学习”的场景。尽管他对图书馆本身毫无兴趣，甚至觉得无聊透顶。
宋青枫图书馆？好啊！
宋青枫的反应快得惊人，他脸上的惊讶迅速被更加灿烂的笑容所取代，仿佛那是个绝妙的主意。
宋青枫正好！我也想去图书馆！
这次连程孟佑都觉得有点奇怪了，他挑眉看着宋青枫，语气带着明显的调侃
程孟佑你去图书馆？看书吗？宋大学霸？
他特意加重了“学霸”两个字，谁都知道宋青枫的精力主要放在篮球和各种活动上，静下心来读书可不是他的常态。
宋青枫被问得一噎，但立刻找到了理由，他煞有介事地点头
宋青枫“对啊！最近有本新出的篮球漫画，口碑爆棚，我刚听说图书馆进了，正想去借来看看呢！放松一下嘛！”
他说得流畅，仿佛确有其事，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根本不知道图书馆有没有这本书。
程孟佑“哦”了一声，虽然觉得有点意外，但也没多想
程孟佑那正好，一起吧！
徐嘉也自始至终没有发表意见，他只是淡淡地看了宋青枫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宋青枫莫名感到一阵心虚，仿佛自己的小心思已经被看穿。但徐嘉也最终什么也没说，算是默许了。
于是，去图书馆的队伍从两人变成了三人行。气氛变得有些微妙起来。宋青枫刻意地走在徐嘉也的另一侧，不停地找话题，主要是关于刚才的比赛，试图将徐嘉也的注意力拉回到自己身上。徐嘉也偶尔会“嗯”一声作为回应，大部分时间只是听着。程孟佑则偶尔插几句话，心思却好像已经飘到了别处。
到了图书馆，三人找了个靠窗的安静位置。程孟佑果然径直走向医学类的书架，熟练地挑了一本厚厚的、看起来就让人头晕的医学专著走了回来，然后很快沉浸其中，手指无意识地划过书页上的复杂图表，眼神专注而认真，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徐嘉也则拿了一本外文原著，安静地坐在他对面，姿态优雅，目光沉静地落在书页上，仿佛真的沉浸在文字的世界里。
唯有宋青枫，如坐针毡。他装模作样地去绕了一圈，随手拿了本体育杂志回来，翻了两页就索然无味。他的目光根本不在书上，而是不停地瞟向对面的两个人。程孟佑看得津津有味，徐嘉也也一如既往地专注（他甚至怀疑徐嘉也到底有没有看进去一个字）。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分钟对宋青枫来说都是煎熬。他一会儿摆弄手机，一会儿看看窗外，一会儿又盯着徐嘉也的侧脸发呆。
他心里憋着一股气，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感。他原本打算熬到程孟佑先走，然后他就能和徐嘉也“恢复”正常的相处模式。可是，整整一个小时过去了，程孟佑居然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而越看越投入，甚至还从包里拿出了笔记本记了点东西！
就在宋青枫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无聊的氛围逼疯，几乎要放弃的时候，转机出现了。
一阵轻微但清晰的手机震动声打破了阅览室的寂静。是程孟佑的手机。他仿佛从医学的世界里被猛地拉回现实，有些茫然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只是这一眼，他的眉头就紧紧地皱了起来，脸上轻松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无奈、厌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的神情。他盯着屏幕看了好几秒，手指悬停在屏幕上，似乎犹豫着要不要回复，最终还是没有，只是默默地将手机收了起来。
他合上了那本厚重的医学书，动作间带着一丝匆忙，看向对面的两人，压低声音说
程孟佑不好意思，我家里有点急事，得先回去了。
宋青枫是吗？
宋青枫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语气里的如释重负和喜悦，他猛地坐直身体，声音虽然也压低了，却透着一股轻快
宋青枫那太可惜了！没事，正事要紧，下次再约啊！
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自然又带着点恰到好处的遗憾。
程孟佑点了点头，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徐嘉也。徐嘉也也抬起了头，正看着他，眼神依旧深邃难辨，看不出什么情绪。程孟佑没再多说，匆匆收拾好东西，转身离开了阅览室，背影甚至有点像是逃离。
看着程孟佑的身影消失在图书馆门口，宋青枫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连带着看窗外都觉得夕阳顺眼了许多。他调整了一下表情，转过身，准备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和徐嘉也的独处时间——虽然地点不那么理想。
宋青枫嘉也……
他刚开口，声音里带着笑意，想说“总算清净了”或者“我们也走吧”，找个地方好好聊聊刚才的比赛。
然而，他仅仅只吐出了这两个字。
徐嘉也几乎是在程孟佑身影消失的下一秒，就合上了手中的书，动作利落而毫不犹豫。他站起身，看也没看宋青枫一眼，只留下一句清淡如水的话
徐嘉也我也有事，先走了。
说完，甚至不给宋青枫任何反应的时间，他便迈开长腿，朝着与程孟佑相同的方向，很快也消失在了图书馆的走廊尽头。
宋青枫彻底愣住了。
他一个人僵在原地，维持着半转身的姿势，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完全展开，就那样凝固了，变得僵硬而可笑。方才的喜悦和期待像被针戳破的气球，瞬间干瘪下去，一种冰冷的、猝不及防的失落和沮丧像潮水般汹涌而至，瞬间淹没了他。
阅览室很安静，只有书页翻动和远处偶尔传来的轻微脚步声。这安静此刻却像是一种巨大的嘲讽，放大着他内心的难堪和空洞。他看着对面两个空荡荡的座位，刚才那里还坐着两个人，现在却只剩下他一个。
徐嘉也……他甚至没有多看自己一眼，没有一句解释。程孟佑走了，所以他也就立刻走了。所以，他留在这里，从头到尾，都不是为了看书，甚至也不是为了和自己待在一起，仅仅是因为……程孟佑在？
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慢慢地割着他的心。一种强烈的、被忽视、被抛弃的感觉攫住了他。他努力维持着表情，不想在公共场合失态，但眼底的光芒已经彻底黯淡下去。他没有哭，只是觉得胸口堵得厉害，一种深重的无力感和委屈弥漫开来。他呆呆地坐了很久，直到夕阳的余晖完全透过窗户，将他孤单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
另一边，徐嘉也快步走出图书馆大门，目光迅速扫过前方。看到那个穿着浅灰色卫衣的身影正低着头，有些心事重重地沿着路边走着，他放缓了脚步，调整了一下因为快步追赶而略微急促的呼吸，让自己看起来依旧从容不迫。
他走上前，与程孟佑并肩，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波澜
徐嘉也怎么了？什么急事？
程孟佑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看到是徐嘉也，眼睛里写满了惊讶
程孟佑唉？你怎么……你怎么出来了？
他下意识地回头望了望图书馆的方向
程孟佑宋青枫呢？
徐嘉也他还在里面。
徐嘉也言简意赅，并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出来，只是重复了刚才的问题
徐嘉也什么事这么急？
程孟佑似乎有些烦躁，抓了抓头发，叹了口气
程孟佑唉，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爸刚发消息，说他和我妈提前结束了假期，马上就要到家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烦闷和不情愿，显然对于父母的归来并不感到欣喜，反而像是被打扰了什么。
徐嘉也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程孟佑略显懊恼的侧脸上。原来是这样的事。他沉默了片刻，只淡淡地应了一声
徐嘉也哦。
没有安慰，没有疑问，也没有多余的话。仿佛这只是一件最平常不过的小事。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但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氛围却在悄然流动。徐嘉也并没有说要往哪里去，却也没有离开，只是自然而然地走在程孟佑的身边，像是要陪他走上一段路。夕阳将两人的影子再次拉长，交织在一起，向着远方延伸。
程孟佑原本有些烦躁的心情，在这片沉默的陪伴中，奇异地平复了一些。他偷偷瞥了一眼身边面无表情的徐嘉也，心里不禁泛起嘀咕：这家伙，明明那么冷淡，为什么偏偏又会跟出来呢？
真是个……奇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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