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孟佑推开那扇沉重的家门，屋内熟悉的、带着一丝消毒水味的冷空气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了他。体育馆的喧嚣、图书馆的静谧、还有与徐嘉也并肩行走时那微妙而短暂的松弛感，像被这道门彻底切断，留在了外面。家的空旷和一种无形的压力重新落回他的肩膀上。
他下意识地轻舒一口气，不是放松，而是准备迎接某种常态。
就在他前脚刚踏进玄关，还没来得及换鞋时，一个清脆又带着点夸张语调的女声就从客厅方向传来：
张扬佑子！回来了？
程孟佑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转过头，看到了客厅里的景象。
他的父亲程稀正坐在中间的那张沙发上，脸上带着惯常的、略显疏离的微笑。程希语在沙发上坐着，脸上挂着那种程孟佑再熟悉不过的、带着点挑衅和看热闹的“贱笑”。而刚才发声的，正是站在沙发旁，打扮得光彩照人的张扬——他的继母。
张扬今天穿了一身剪裁得体的连衣裙，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最显眼的是她鼻梁上那副几乎遮住半张脸的时尚墨镜，以及耳朵上摇晃着的、尺寸夸张的金属几何耳环。她正笑着，红唇弯起一个完美的弧度，朝着程孟佑的方向走来。
张扬哎呀，我们刚到家没多久，正念叨你呢！
张扬的声音甜腻，带着一种表演性质的热情。
张扬快让阿姨看看，是不是瘦了？唉，这么久没见，真是太想你了吧，佑子！
她走到程孟佑面前，很自然地想伸手去拍他的胳膊，但程孟佑微微侧身，假装弯腰去解鞋带，避开了她的触碰。他低着头，嘴角几不可见地向下撇了一下。
想他？程孟佑心里冷笑。这话虚伪得连客厅里那盆精心打理的绿植恐怕都不会信。她脸上那副硕大的墨镜，更像是一种隔绝真实情绪的盔甲，而不是装饰。还有那对耳环，晃得他眼晕，仿佛在刻意强调某种他并不想接受的“时尚”和“存在感”。他太清楚她这副热情面具下的真实面孔了，无非是在父亲面前维持她温柔得体、关爱继子的完美形象。但他懒得拆穿，这种无聊的戏码，他早已厌倦配合。
这时，程希语用一种故意拉长的、贱兮兮的语调开口
程希语哎呦，我们出去玩得可开心了！晒了好多太阳，吃了好多好吃的！啧啧，国庆假期就你一个人在家——‘守宅’，是不是特——别无聊啊？是不是只能跟你的医学书大眼瞪小眼啊？
他特意加重了“守宅”和“特别”两个字，眼里满是幸灾乐祸。
程孟佑直起身，没什么表情地看了她一眼，都懒得回嘴，只是翻了一个毫不掩饰的白眼。
张扬希语！
张扬立刻转过身，轻轻握住程希语的手，语气嗔怪却依旧轻柔，
张扬怎么跟你哥哥说话呢？
她转回头，对着程孟佑，笑容更加“和煦”
张扬佑子，你别往心里去。这孩子就是口无遮拦。其实啊，这次要不是飞机位置实在不够，我们肯定会带上你的！真的，阿姨都跟你爸爸商量了好久呢，可惜最后还是没办法。
她说着，还惋惜地叹了口气，表情拿捏得恰到好处，仿佛真的无比遗憾。
旁边的程稀也适时地点头附和，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惯常的和稀泥态度
程稀是啊，张扬说得对。机会多的是，下次一定带你一起。
飞机位置不够？程孟佑心里那点冷笑几乎要溢出来。他们订的是头等舱，三个人，偏偏就少了那他一个的位置？这种拙劣的借口，连敷衍都算不上。他甚至能想象到他们三人其乐融融地在度假胜地享受时，恐怕根本没人想起过他这个“多余”的人。
一股熟悉的憋闷和烦躁感再次涌上心头，比刚才在图书馆接到父亲消息时更甚。他忽然觉得待在这个空间里都有些呼吸困难。眼前的“幸福三人”画面刺眼得让他只想逃离。
他没什么情绪地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了那番“解释”，然后低声说了句
程孟佑我上楼收拾点东西。
便不再看他们，径直穿过客厅，快步走上楼梯。
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将楼下的虚情假意和其乐融融隔绝开来，他才感觉能稍微喘口气。房间和他离开时一样，整洁、冰冷，没有什么人气。他走到书桌前，看着桌上摊开的几本厚重的医学书籍和笔记，那是他假期里真正的伙伴。
没有丝毫犹豫，他拉开衣柜，拿出一个常用的双肩包，开始往里面塞东西。几件换洗衣物，洗漱用品，最重要的，是那几本核心的医学书和他的笔记本电脑。他的动作很快，带着一种迫不及待的意味。这个家，他多一秒钟都不想多待。
很快收拾妥当，他背上包，深吸一口气，重新打开门下楼。
楼下那三位似乎还在闲聊，看到他拿着行李箱下来，都愣了一下。
程稀最先开口，带着一丝询问
程稀佑子？你这是……要回学校了？假期不是还有一天吗
程孟佑嗯。
程孟佑应了一声，脚步没停，继续往门口走。
程孟佑学校有点事。
理由简单敷衍，他甚至没想好好编一个。
程稀站起身，语气依旧保持着温和。
程稀这么晚了，怎么回去？要不要让司机送送你？
程孟佑不用
程孟佑干脆地拒绝，已经换好了鞋，手搭在了门把手上。
程孟佑我打车就行。
他拉开门，傍晚微凉的风吹拂进来，带着自由的气息。
程孟佑我走了。
他头也没回地说了一句，然后径直走出门，反手将门带上。
“砰”的一声轻响，不仅关上了那扇厚重的门，也再次将他与那个充斥着虚假温馨和无形压抑的家隔离开来。他站在台阶上，望着远处天际最后一抹晚霞，长长地、真正地舒了一口气。虽然回学校也只是一个人，但比起那个“家”，宿舍反而更像一个能让他喘息的地方。
他摸出手机，正准备叫车，脑海里却莫名闪过徐嘉也那双没什么情绪却跟出来的眼睛。
真是个……奇怪的人。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