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4

那晚之后，严浩翔有几天没出现。

公寓里只剩下贺峻霖和定时到来的复健师、送餐的人。沉默像不断上涨的潮水，淹没每一寸空间。他依旧坐在落地窗前，看楼下车水马龙，看天色明暗交替，只是眼底那片空洞，比以往更深。

直到一个午后，复健师刚走，门锁轻响。

贺峻霖没有回头。脚步声靠近，停在他身后。

“收拾东西。”严浩翔的声音传来，听不出情绪，“十分钟后出发。”

贺峻霖缓缓转过头。严浩翔站在光影交界处，穿着简单的黑色冲锋衣，脚边放着一个熟悉的、磨损严重的登山包，风尘仆仆，像是刚从某个遥远的地方赶回来。

“去哪？”他问，声音有些沙哑。

严浩翔没回答，只是看了眼手表：“你还有九分半钟。”

他的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贺峻霖看着他冷硬的侧脸，知道问不出结果。他沉默地起身，走向卧室。他的行李简单得可怜，几乎没什么需要特意收拾的。

十分钟后，他提着一个小行李箱，站在玄关。

严浩翔扫了他一眼，目光在他依旧有些不便的左腿上停留了一瞬，什么都没说，拎起那个登山包，转身走向电梯。

车子没有开往机场，而是驶出了城区，上了高速，方向是……西边。

贺峻霖看着窗外逐渐变得开阔、继而荒凉的景色，心中疑窦丛生，却依旧保持沉默。严浩翔专注开车，侧脸线条绷紧，同样一言不发。

路程比想象中更漫长。他们换了越野车，驶离公路，进入崎岖的戈壁。天色暗沉下来，远处是连绵的、如同巨兽脊背的黑色山峦。

最终，车子在一片背风的岩石后停下。

“下车。”

严浩翔率先下车，从后备箱拿出帐篷和一些装备。

贺峻霖跟着下来，戈壁夜晚的风立刻裹挟着沙粒扑面而来，冰冷刺骨。他穿着单薄，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严浩翔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头也没回，将一件厚重的羽绒服扔到他怀里。

“穿上。”

然后便不再管他，动作利落地开始搭建帐篷。他的动作熟练而迅速，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贺峻霖抱着那件还带着严浩翔体温的羽绒服，站在原地，看着他在苍茫的天地间忙碌的背影，一种荒谬的不真实感油然而生。

严浩翔把他从精致的牢笼里带出来，就为了扔到这片鸟不拉屎的戈壁滩？

帐篷很快搭好。不大，勉强容纳两人。严浩翔又从车里拿出睡袋、简单的食物和水。

“进去。”他指了指帐篷。

贺峻霖钻了进去。帐篷里空间逼仄，带着一股帆布和尘土的味道。

严浩翔也跟着钻了进来，拉上拉链，将呼啸的风声隔绝在外。他拿出一个小型露营灯打开，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狭小的空间。

两人挤在睡袋上，相对无言。外面是戈壁滩永无止境的风声，像某种旷野的呜咽。

严浩翔拿出压缩饼干和水分给贺峻霖。贺峻霖没什么胃口，但还是接过来，机械地吃着。

吃完，严浩翔关了灯。

帐篷里瞬间陷入一片纯粹的黑暗和寂静。只有彼此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贺峻霖在黑暗中睁着眼，无法入睡。腿伤在寒冷中隐隐作痛，身下的地面坚硬硌人。这一切都提醒着他处境的诡异。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他终于忍不住，在黑暗中开口问道。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紧。

旁边的人沉默了几秒。

然后，严浩翔的声音在极近的距离响起，低沉而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看星星。”

贺峻霖一愣。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严浩翔伸手，拉开了帐篷顶端的一小块透气帘。

刹那间，浩瀚的、毫无遮挡的星空，如同泼洒开的碎钻，猛地撞入了贺峻霖的视野。

在城市里永远无法看到的，如此清晰、如此密集、如此……震撼的银河，横亘在漆黑的夜幕上。星光冰冷而璀璨，无声地倾泻下来，将这片荒芜的戈壁映照出一种圣洁而苍凉的美。

贺峻霖屏住了呼吸，被这天地间最壮阔的景象攫住了所有心神。

“七年前，”严浩翔的声音在旁边缓缓响起，在寂静的星空下，显得格外清晰，“你说，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看最亮的星星。”

贺峻霖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记起来了。是那次在天台看日落的时候，他随口说的。说城市光污染太严重，都看不到星星了，真想去个荒郊野岭，看一次真正的星空。

他自己都忘了。

严浩翔却记得。

并且，在七年后，用这种方式，带他来了。

“这里，”严浩翔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融进风里，“够不够亮？”

贺峻霖没有回答。他只是仰着头，看着那片仿佛触手可及的、冰冷的星河。星光落在他眼里，闪烁着细微的光芒。

恨吗？

怨吗？

或许吧。

但在这一刻，在这片吞噬一切的、永恒的星空下，那些激烈的情绪，似乎都被奇异地稀释、冻结了。

只剩下一种巨大的、无力的茫然。

和他并肩躺在同一顶帐篷下，看着同一片星空的这个人。

他到底，想干什么？

用伤害来铭记？

用掌控来靠近？

还是用这片他曾经渴望的星空，来祭奠他们早已死去的过去？

贺峻霖不知道。

他只知道，眼眶有些发酸。

他猛地翻过身，背对着严浩翔，将脸埋进带着尘土气息的睡袋里。

严浩翔没有动，也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看着帐篷顶那一方璀璨的星空，听着身边那人极力压抑的、细微的呼吸变化。

星光洒落，勾勒出他侧脸冷硬的轮廓，和他眼底那片比星空更深邃、更复杂的沉寂。

戈壁的风，依旧不知疲倦地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