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滩的风,是带着砂砾的刀,刮在脸上生疼。
贺峻霖裹紧了严浩翔扔给他的羽绒服,看着那人在苍茫天地间,沉默而利落地支起小小的帐篷。背影挺拔,却莫名透着一股与这荒凉融为一体的孤寂。
他被严浩翔从那个精致的牢笼里带出来,一路向西,扔到这片鸟不拉屎的地方,只得到一句冰冷的“看星星”。
直到此刻,帐篷支好,露营灯昏黄的光晕染开一小片温暖,严浩翔钻进帐篷,拉上拉链,将呼啸的风声隔绝在外,贺峻霖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种脱离掌控的不安。
他们挤在狭小的空间里,分享着压缩饼干和冷水。无人说话,只有彼此清晰的呼吸声。
灯熄了。
纯粹的黑暗和寂静吞噬下来,比城市的夜晚沉重千百倍。贺峻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然后,帐篷顶端的透气帘被拉开。
浩瀚星河,如同被打翻的珠宝盒,毫无预兆地、蛮横地撞入眼帘。
贺峻霖呼吸一滞。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星空。密集,璀璨,冰冷,带着一种亘古的、漠视一切的壮丽。银河像一条发光的巨川,横贯天幕,近得仿佛触手可及。
“七年前,”严浩翔的声音在极近的距离响起,打破了星空的沉默,也敲碎了贺峻霖勉强维持的平静,“你说,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看最亮的星星。”
心脏像是被这句话猛地攥紧,又酸又麻。他自己都忘了的随口一句话,严浩翔记得,并在七年后,用这种方式,带他来了。
“这里,”严浩翔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风吹散,“够不够亮?”
贺峻霖没有回答。他仰着头,任由那冰冷的星辉落满眼眶。所有的恨意、委屈、恐惧,在这片永恒的星空下,似乎都变得渺小而不值一提。
他想起那本笔记本,那些冰冷的数字背后,严浩翔沉默的守护。想起雨夜病房外,那个紧攥着戒指、微微颤抖的背影。想起严浩翔宣告“他以后的人生归我”时,眼底不容置疑的偏执。
恨吗?
或许。
但恨的底色,是更早之前,那片天台上的阳光,和少年毫无保留的笑意。
他忽然很轻地笑了一声,带着无尽的疲惫和苍凉。
“严浩翔,”他望着星空,声音飘忽,“如果……如果七年前,你没有走,我们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会不会,已经一起看过很多次这样的星空?会不会,早已在那棵老槐树下,兑现了二十八岁的约定?
旁边的人沉默了很久。
久到贺峻霖以为他不会回答。
“没有如果。”
严浩翔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沉重。
“我走了。你也要结婚了。”
“这就是结果。”
星空依旧沉默地闪耀着,见证着人间所有的错过与无奈。
贺峻霖闭上眼,感觉到眼角有冰凉的湿意滑落,迅速没入衣领,消失不见。
他翻过身,背对着严浩翔,将脸埋进带着尘土气息的睡袋。
严浩翔没有动。
他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看着头顶那一小方被星光点亮的夜空。星光落在他深邃的眼底,映不出丝毫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埋葬了七年光阴的沉寂。
他知道,有些东西,就像指间的流沙,漏掉了,就再也抓不回来。
比如时光。
比如……当年那个会看着他眼睛亮晶晶地笑,说“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的贺峻霖。
他带他来看这片星空,不是奢求回到过去。
只是……完成一个迟到太久的承诺。
然后,亲手为那个死在七年前的夏天,画上一个句号。
戈壁的风,不知疲倦地吹了一夜。
吹散了少年时的梦。
也吹冷了,成年世界里,仅剩的一点,自欺欺人的温存。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