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

日子像被调慢了倍速，在无声的角力中流淌。贺峻霖不再是一碰即碎的瓷器，他依然沉默，但那沉默里多了份沉静的韧性。他按时复健，腿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步伐日渐稳健。他开始更细致地打理这间公寓，给空置的花瓶插上简单的绿植，甚至尝试着翻阅严浩翔带回来的那些晦涩的商业书籍，尽管大多看不懂。

严浩翔将这一切收入眼底，不动声色。他依旧掌控着一切，贺峻霖与外界的联系，生活的细枝末节，都在他划定的范围内。但他不再仅仅用强硬的命令，有时会带来一些无关紧要的、甚至称得上“讨好”的东西——一张黑胶唱片，一套手感极佳的茶具，或者几句关于某本书晦涩段落的、算不上解释的点评。

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古怪的平衡。像隔着一条冰封的河，彼此都能看见对方，却无人轻易踏出第一步。

转折发生在一个平淡无奇的周末清晨。

贺峻霖在客厅做简单的拉伸，严浩翔坐在沙发上处理邮件。阳光很好，透过干净的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贺峻霖的手机（那部被严浩翔监控着的）突兀地响了起来，打破了宁静。不是电话，是视频通话的请求。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贺峻霖的动作瞬间僵住——是那个女孩，他未完成婚礼的新娘。

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白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严浩翔。

严浩翔的目光从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抬起，落在那个跳动的名字上，眼神骤然冷却，像结了冰的湖面。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贺峻霖，等待他的反应。

铃声固执地响着，像催命的符咒。

贺峻霖的指尖微微颤抖。他知道这通电话意味着什么，质问，哭诉，或者仅仅是……一个他无法面对、也无法给予交代的过去。

就在他几乎要承受不住这无声的压力，准备伸手挂断时，严浩翔却忽然合上了电脑。

他站起身，几步走到贺峻霖面前，在他惊愕的目光中，伸手拿起了那部手机。

他没有挂断。

而是，按下了接听键。

然后，他将手机屏幕，转向了自己。

视频接通，屏幕那端出现女孩苍白憔悴的脸，她看到接通的不是贺峻霖，而是严浩翔，明显愣住了，眼底瞬间涌上震惊、屈辱和一丝恐惧。

严浩翔看着屏幕，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淬着冰冷的寒光。

“他以后的人生，”严浩翔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宣告，清晰地透过话筒传了过去，“归我。”

“与你，再无关系。”

说完，不等对方有任何反应，他直接掐断了视频。

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

他将手机扔回给僵立原地的贺峻霖，转身坐回沙发，重新打开电脑，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贺峻霖握着尚有余温的手机，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他看着严浩翔平静无波的侧脸，一股寒意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扭曲的震动，席卷全身。

严浩翔用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替他斩断了与过去的最后一丝 visible 的联系。不是商量，不是询问，是单方面的、霸道的宣判。

他应该感到愤怒，感到被侵犯。

可是……为什么，心底深处，竟有一丝可耻的……如释重负？

那天晚上，贺峻霖没有回卧室。他坐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灯火通明，直到深夜。

严浩翔也没有催促他。两人一个在客厅，一个在书房，隔着一段距离，各自占据着空间的一角，互不打扰，却又微妙地共享着这片寂静。

后半夜，贺峻霖感到肩上一沉。

他微微一颤，回过头。

严浩翔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将一条柔软的薄毯披在了他身上。他的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生硬。

“别着凉。”他低声说，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没有多余的话，也没有停留。

贺峻霖抓着肩上的薄毯，布料柔软，还带着严浩翔身上那股熟悉的、冷冽的气息。他看着那个消失在书房门口的挺拔背影，久久没有动弹。

几天后，复健师宣布，贺峻霖的腿伤基本痊愈，可以进行正常活动，只需避免剧烈运动。

这个消息，像一块石头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

傍晚，严浩翔回来时，贺峻霖正站在玄关，穿戴整齐，脚边放着那个他来时的小行李箱。

严浩翔的目光在行李箱上停留了一瞬，然后缓缓抬起，落在贺峻霖脸上。

“腿好了？”他问，语气听不出情绪。

“嗯。”贺峻霖应了一声，迎上他的视线，“我要走了。”

空气瞬间凝滞。

严浩翔站在门口，没有让开，也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贺峻霖，眼神深邃，像两口望不见底的深潭，里面翻涌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压力无声地弥漫开来。

贺峻霖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他握紧了行李箱的拉杆，指甲掐进掌心，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他知道，这是最后一道关卡。

严浩翔会怎么做？像之前那样，用强硬的姿态将他留下？还是……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

严浩翔极轻地扯了一下嘴角，那弧度冰冷而复杂。

他侧过身，让开了门口的通路。

“走吧。”

简单的两个字。

贺峻霖愣住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严浩翔……就这么放他走了？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

严浩翔看着他怔忡的样子，眼底那片深潭似乎波动了一下，但很快又归于沉寂。

“不走？”他挑眉，语气带上了一丝惯常的嘲讽，“等我反悔？”

贺峻霖深吸一口气，拉起了行李箱的拉杆。轮子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滚动声。

他一步一步，走向门口。

经过严浩翔身边时，他停顿了一下。

他能闻到严浩翔身上那股熟悉的、令人心悸的气息。能感觉到对方落在他身上的、沉甸甸的视线。

他没有回头。

抬起脚，迈出了那道门槛。

身后，传来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

“咔哒。”

轻得像一声叹息。

贺峻霖站在空旷的走廊里，看着电梯下行跳动的数字，心脏像是突然空了一块。

他自由了。

可是，为什么……感觉不到一丝喜悦？

电梯门缓缓打开。

他拉着行李箱，走了进去。

在电梯门即将合拢的瞬间，他仿佛听到了一声极轻微的、来自门内的，像是什么东西重重砸在墙上的闷响。

电梯下行。

载着他，驶向一个没有严浩翔的、未知的明天。

而门内。

严浩翔背靠着刚刚合拢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他抬起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指缝间，有湿热的液体，无声地渗了出来。

他放他走了。

这一次，是他亲手推开的。

【全文完】

作者结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