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近乎残忍的对峙之后,公寓里的空气仿佛都凝成了坚冰。贺峻霖不再尝试任何徒劳的探索或沟通,他变得异常安静,像一尊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瓷偶,只是按部就班地完成复健,进食,然后长时间地坐在角落的阴影里,望着虚空。
严浩翔依旧会出现,频率甚至比之前更高。他有时会带回来一些东西——一本绝版的诗集,一盒他多年前随口提过喜欢的点心,甚至是一件料子极软、适合他伤腿的定制家居服。他不说话,只是将东西放下,然后或坐或站,在不远不近的距离,沉默地抽烟,或者就那样看着贺峻霖,眼神复杂难辨。
贺峻霖对这一切毫无反应。送来的东西他不动,目光也从不与严浩翔交汇。他把自己封闭在一个无形的壳里,隔绝了所有来自外界的信号。
直到一个雷雨交加的深夜。
狂风卷着暴雨,疯狂抽打着玻璃窗,发出令人心悸的咆哮。闪电如同巨蟒,一次次撕裂漆黑的夜幕,紧随其后的炸雷仿佛就劈在楼顶。
贺峻霖被一声近在咫尺的惊雷猛地吓醒,心脏狂跳不止。他下意识地蜷缩起来,黑暗中,那些被强行压抑的、关于雨林濒死的记忆碎片,混合着雷鸣,如同鬼魅般席卷而来。窒息感,冰冷的河水,腿骨断裂的剧痛……他紧紧捂住耳朵,身体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没有开灯,一个高大的黑影立在门口。
是严浩翔。
他似乎也是被雷声惊醒,或者根本就没睡。他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来,只是在又一次闪电亮起的瞬间,贺峻霖看清了他脸上来不及收敛的……某种类似于担忧的神情。
但那神情消失得太快,下一秒,他的脸又隐没在黑暗里,只剩下一个沉默的轮廓。
雷声再次滚过。
贺峻霖抖得更厉害了,牙关都在打颤。
严浩翔终于动了。他走到床边,没有坐下,只是站在那里。过了一会儿,他伸出手,有些僵硬地,落在了贺峻霖隔着薄被、依旧微微颤抖的脊背上。
他的手心很烫,带着熟悉的、令人心悸的温度。
贺峻霖的身体猛地一僵。
那只手只是轻轻放着,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也没有移开。掌心传来的热度和重量,奇异地,像一块投入冰湖的石头,短暂地驱散了些许彻骨的寒意和恐惧。
窗外,雨还在下,雷声依旧轰鸣。
但房间里,某种坚硬的、冰冷的东西,似乎在这个失控的雨夜,被这无声的、笨拙的触碰,撬开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缝隙。
贺峻霖没有推开他。
严浩翔也没有说话。
两人就在这雷雨交加的黑暗里,一个坐在床上微微发抖,一个站在床边沉默地用手传递着一点可怜的温度,像两只在暴风雨中偶然靠在一起、互相汲取一点点暖意的困兽。
不知过了多久,雷声渐歇,雨势也小了下去,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窗户。
严浩翔收回了手。
他依旧什么也没说,转身,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贺峻霖维持着蜷缩的姿势,很久没有动。
背上,似乎还残留着那只手掌滚烫的触感。
他慢慢地抬起头,望向窗外逐渐平静的夜空,雨丝在路灯的映照下,像无数根银亮的线。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然后,极其缓慢地,握成了拳。
第二天,复健师过来时,惊讶地发现贺峻霖配合度异常的高。甚至在一些疼痛难忍的动作上,他也只是紧紧抿着唇,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却一声不吭地坚持完成了。
复健师离开后,贺峻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回到角落的阴影里。他走到客厅,第一次,主动拿起了严浩翔昨天带回来的那本诗集。
封面是柔软的皮质,带着淡淡的墨香。他随手翻开一页,目光落在某一行的诗句上,久久没有移动。
【……我们走在各自的深渊边缘,互相凝视,却无法靠近。】
傍晚,严浩翔来了。
他进门时,看到贺峻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膝上摊着那本诗集,正望着窗外出神。夕阳的金辉落在他侧脸上,勾勒出柔和却疏离的线条。
严浩翔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他走到他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处理公务或者沉默地抽烟,只是看着他。
贺峻霖感觉到了他的视线,缓缓转过头,目光平静地迎上他。
两人对视着。
空气中流淌着一种微妙而紧绷的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贺峻霖合上诗集,轻轻放在一旁。他抬起眼,看向严浩翔,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打破了这漫长的僵持:
“晚上,我想吃上次那家店的云吞面。”
严浩翔深邃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掠过,快得让人抓不住。他看着她,看了几秒,然后,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嗯。”
他拿出手机,走到一旁,低声吩咐了几句。
那天晚上,贺峻霖吃到了他想吃的云吞面。热气腾腾,汤头鲜美。
他吃得很慢,很认真。
严浩翔就坐在他对面,没有吃,只是看着他。
吃完后,贺峻霖放下筷子,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严浩翔。
这一次,他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恐惧、崩溃或者空洞,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复杂的平静。
他什么也没说。
但严浩翔看懂了。
这场无声的战争,远未结束。
只是,进入了新的阶段。
而他面前这个人,似乎……不再甘心只做一个被动承受的囚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