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四年的初夏,槐花香把富察府的后院浸得透亮。
明漪正蹲在廊下,看琅嬅捏着块碧色的软玉,往绣绷上比量。琅嬅的指尖细白,玉片映得腕子更像凝了脂,她却皱着眉
富察·琅嬅这花样配不上额娘要的披帛,明漪你看,是不是太素净了?
明漪刚帮丫鬟把晾着的绣线收进竹篮,闻言凑过去。绷上是半朵将开的玉兰花,针脚匀得像春日新抽的柳丝,哪有半分素净的不好。她抿嘴笑
钮祜禄·明漪姐姐的针脚,便是素白也比旁人的金红热闹好看。再说,姨母要去赴宫宴,素雅着才不抢了身份。
琅嬅被她哄得展眉,把玉片搁在一旁,拉她挨着坐
富察·琅嬅就你嘴甜。对了,前儿你哥哥来,说宫里又要查选秀的名册了?
明漪点头,指尖无意识绞着袖口的银线滚边。她今年才十岁,离十三岁的参选年纪还远,可父兄私下里的话,她也听了些。钮祜禄家的女儿,总归是要走这条路的。
富察·琅嬅我额娘说,咱们这样的家世,女儿家的本分就是选个好前程,将来在宫里或是王府里站稳脚,家里也能添份助力。
琅嬅拨着绣绷上的丝线,声音轻悠悠的
富察·琅嬅她说我是嫡长女,将来若能入宫,富察家的体面就能更稳些。
若是从前,明漪还小不懂这些定是会认同琅嬅,可她今早刚从阿玛书房外经过,听见阿玛跟兄长丰升额说话。阿玛说:“旗人的根在朝堂,在军营。女子嫁人是缘分,是助力,却不是根本。你在营里立住脚,比十个女儿在宫里得宠都管用。”
此刻槐叶沙沙响,筛下的日光落在琅嬅认真的脸上。明漪犹豫了下,还是轻声道
钮祜禄·明漪姐姐,我阿玛今早跟哥哥说,家族要靠的,从来不是女儿家。
琅嬅愣了下,转头看她,眼里带着点茫然
富察·琅嬅可额娘说……
钮祜禄·明漪我知道姨母是为了姐姐好
明漪赶紧解释,怕琅嬅误会
钮祜禄·明漪我额娘也总教我学规矩,说将来待人接物要周全。可我阿玛说,女子在别处再体面,也得家里的男人立得住。就像我哥哥,他在军营里多立一个功,我将来哪怕只嫁个寻常宗室,旁人也得敬着我三分。反过来,若是家里男人站不住,我就是进了宫,怕也难……
她没说完,琅嬅却懂了。小姑娘指尖停在绣线间,半晌没动。风把槐花香吹得更浓,廊下的铜铃轻轻晃着。
富察·琅嬅你是说
琅嬅慢慢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些
富察·琅嬅我将来好不好,不光看我自己,还得看我弟弟?
明漪往琅嬅身边靠了靠
钮祜禄·明漪不光是姐姐,我也是。我额娘教我满绣,教我认药草,是让我自己有本事。可我阿玛让哥哥好好练骑射,让家里的子弟好好读书,是给咱们撑着腰。就像这棵槐树,咱们是枝上的花,家里的男人是底下的根。根扎得深,花才能开得久
琅嬅低头看自己的手,刚才还觉得这双手绣出的花能为家里添光,此刻倒觉出点单薄来。她沉默了会儿,忽然抬头笑了,伸手揉了揉明漪的头发
富察·琅嬅你这小丫头,听了几句大人的话,倒比我明白。
她把绣绷往旁边推了推,起身拉明漪
富察·琅嬅别蹲这儿了,咱们去前院看看我弟弟练箭。额娘总说女孩子家不用懂这些,可按你说的,我也该瞧瞧,我这‘根’扎得牢不牢。
明漪被她拉着跑,裙摆扫过廊下的青苔,槐花瓣落了满身。她知道自己说的话,未必能让琅嬅立刻改了心思,可至少此刻,廊下的风里,除了花香,好像多了点别的东西——不是小姑娘家对未来的懵懂期盼,是隐约触到了什么更实在的道理。
远处传来弟弟练箭的吆喝声,琅嬅的脚步轻快,明漪跟着跑,心里忽然觉得踏实。不管将来要走哪条路,先看着家里的“根”往深里扎,总是没错的。
这天过后,琅嬅好似想通了许多。
窗棂漏进暮春的光,富察琅嬅捏着帕子的手松了松,抬眼时,眸里没了往日对阿牟其的全然顺从,倒添了几分沉静。
富察·琅嬅阿牟其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楚
富察·琅嬅方才额娘又念着宫里的事,说琅嬅得更谨慎,才不辜负富察家。可琅嬅想着,这话或许说反了。
马齐正翻着账册的手一顿,抬眉看她
富察·马齐怎么反了?
富察·琅嬅琅嬅若能嫁入皇家,是家世给的体面,不是琅嬅给家族撑门面。
富察·琅嬅就像阿牟其常说的,树得有深根才能抗风。富察家的根,该扎在田庄、铺子、子孙的才干上,不是单靠女子的凤冠
她顿了顿,目光恳切
富察·琅嬅阿牟其回头让阿牟跟额娘说清楚吧。别总琢磨琅嬅往后能挣多少好处,先把家里的底子筑牢了——琅嬅往后在府里站不站得稳,终究是看阿牟其您把这富察家带得稳不稳当啊。
马齐望着琅嬅,半晌没说话,只慢慢合上账册,眼底渐渐浮起满意,轻轻点了点头。
富察·马齐琅嬅长大了,阿牟其会让阿牟跟你额娘说的,琅嬅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