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四年的秋狩比往年来得早了些。猎场设在京郊的木兰围场支处，八旗勋贵家的子弟多随驾同去，明漪跟着额娘瓜尔佳氏，随了琅嬅家的车驾一同前往。
车窗外的秋景渐次铺展，金黄的白桦叶落了满地，像铺了层碎金。琅嬅掀着车帘一角看景，指尖却捏着个半成的绣囊——素色的软缎上，正绣着只小小的海东青，针脚比初夏时更见细密。
钮祜禄·明漪这是给傅恒绣的？
明漪凑过去，见那海东青的眼瞳用了黑绒线，绣得格外有神。
琅嬅点头，指尖拂过绣面
富察·琅嬅他前儿说想要个新的箭囊，我想着先绣个小绣囊给他装哨子。
明漪瞧她眼里的认真，心里暖了暖。自初夏那回在廊下说过话后，琅嬅果然变了些，连说话都比从前多了几分爽利。
正说着，车驾慢了下来，外头传来云柚的声音
云柚格格，到驻跸的营帐附近了，老爷让格格们下车走走，透透气。
二人下了车，瓜尔佳氏正与富察夫人站在帐前说话，见她们来，富察夫人笑着招手
富察夫人刚还说你们呢，快过来。傅恒和丰升额他们在那边比箭，要不要去瞧瞧？
明漪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只见不远处的空地上立着几个箭靶，丰升额正站在靶前，一身骑射装衬得他身姿挺拔。他刚拉满弓，箭矢“嗖”地飞出，正中靶心，周围立刻响起几声喝彩。
钮祜禄·明漪哥哥！
明漪忍不住扬声喊了句。
丰升额回头见是她，脸上露出笑意，朝她挥了挥手。旁边一个穿着石青色骑装的少年也转了头，正是琅嬅的弟弟富察·傅恒。他比明漪还小三岁，却已跟着伯父兄长学了不少骑射本事，此刻手里还捏着弓，见了琅嬅，腼腆地笑了笑。
琅嬅走上前，把手里的绣囊递给他
富察·琅嬅刚绣了个小的，先给你装哨子用
又看了眼他腰间的剑，剑穗还是去年的旧样式，磨得有些毛了
富察·琅嬅回头我再给你换个剑穗
傅恒接过绣囊，宝贝似的揣进怀里，红着脸道
富察·傅恒谢谢姐姐。
丰升额走了过来，拍了拍傅恒的肩膀
钮祜禄·丰升额刚还跟他说，这箭法得多练，不然将来怎么护着姐姐。
说着看向明漪
钮祜禄·丰升额你也来试试？前儿教你的那招，忘没忘？
明漪小时候跟着丰升额学过几天基础的射箭，虽不精，却也能拉得开小弓。她笑着点头，丰升额便让人取了把轻弓来。
她接过弓，学着丰升额的样子拉弦，却因力气小，弓只拉开了半分。傅恒在旁看了，小声道
富察·傅恒明漪姐姐，手腕再用力些
琅嬅也在一旁看着，见她手都抖了，没像从前那样劝“女孩子家不用逞强”，反倒道
富察·琅嬅慢慢来，对准了再放。
明漪深吸口气，调整了姿势，松弦时箭矢虽没中靶心，却也落在了靶上。丰升额笑着鼓掌
钮祜禄·丰升额不错，比上次有进步。
正闹着，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几个侍卫簇拥着一顶明黄色的轿子过来——是雍正帝的銮驾路过。众人连忙站好行礼，待銮驾近了，明漪眼尖，看见轿旁跟着的几个少年里，有个穿着青袍的身影，正是弘历。
他似乎也瞥见了这边，目光在丰升额和傅恒身上停了停，又扫过明漪与琅嬅，没多做停留，便随着銮驾过去了。
等銮驾走远了，富察夫人才松了口气，拉着琅嬅的手道
富察夫人刚没吓着吧？四阿哥也在，你们刚才那样子，倒也没失了体面。
明漪心里却动了动。她想起阿玛说的“家族根基”，方才丰升额与傅恒射箭时的利落，弘历投来的那一眼，分明带着对少年郎的打量——那是对“将来能为朝廷出力”的人的目光。若方才站在这里的只是两个只会绣针线的姑娘，恐怕难入他的眼。
琅嬅似也想到了什么，低头看了眼傅恒怀里的绣囊，又抬头看了看丰升额手里的弓，轻声道
富察·琅嬅额娘，回头我也想学学骑射。
富察夫人愣了下，随即笑道
富察夫人想学就学，让你伯父教你便是。咱们家的姑娘，也不必只守着内院那点天地。
明漪看向琅嬅，见她眼里闪着光，像落了秋日光景。丰升额在旁听见了，也笑道
钮祜禄·丰升额若是琅嬅妹妹想学，我也能教。正好明漪这丫头懒，有个人陪着，她也能多练会儿。
秋风吹过，带着猎场特有的草木气，远处的箭靶旁，傅恒正拿着明漪刚才射偏的箭，认真地研究着箭杆的角度。琅嬅接过丰升额递来的轻弓，虽还拉不紧，却握得格外稳。
明漪站在一旁看着，忽然觉得，这秋狩的风，比初夏的槐花香更让人心里亮堂。她们或许还是要走选秀的路，要学规矩，要懂礼仪，但此刻手里握着的弓，眼里看着的少年郎，都让她明白——路不是只有一条，能站得稳的，从来不是单一的“本分”，是手里有本事，身后有家底，心里还有着不慌不忙的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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