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日头比前一天更烈,蝉在老槐树的枝叶里叫得声嘶力竭。陆执刚把书店门口的竹帘挂好,就看见沈砚的车停在了巷口——还是昨天那辆黑色的轿车,在青石板路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扎眼。
沈砚这次没带工装师傅,就他一个人,手里捏着张折起来的图纸,走到书店门口时,额角沁着层薄汗。陆执往他身后看了眼,没见着别人,忍不住问:“就你自己?”
“嗯。”沈砚应了声,径直往西侧墙走,“昨天看的墙体位置,再确认下尺寸。”他说话时没回头,陆执看着他的背影,发现他今天换了件浅灰色的T恤,领口松松地敞着,少了昨天的紧绷感,倒添了点烟火气。
陆执跟着过去,靠在暗房的门框上看他。沈砚正蹲在墙根量尺寸,手里的卷尺拉得“哗啦”响,指尖在砖墙上点了点,低声念着“三米二,承重柱间距……”陆执听不懂这些术语,只盯着他露在外面的后颈——那里沾了点墙灰,像只灰扑扑的小蝴蝶停在皮肤上。
“怎么样?”等沈砚直起身,陆执赶紧问,“能不拆了吧?”
沈砚把卷尺收起来,展开手里的图纸递给陆执。图纸上用红笔圈了西侧墙的位置,旁边写着几行小字,陆执凑过去看,只认出“调整消防通道走向”“保留原始墙体”几个字。他眼睛一亮:“意思是……不拆了?”
“不是不拆。”沈砚指了指图纸上另一个位置,“西侧墙保留,但东侧那间废弃的杂物间要拆一半,消防通道从那边走。”
陆执的脸垮了下来。东侧的杂物间是他爷爷以前放木工工具的地方,里面还堆着爷爷亲手做的几个木架子,虽然旧了,却是他小时候最爱钻的地方。“拆那边不行!”他急道,“那里面有我爷爷的东西!”
“杂物间的墙体是后期砌的,结构稳定性差,拆改对老宅主体影响最小。”沈砚的语气又冷了下来,“陆先生,改造不是凭感情,是看结构安全。”
“凭什么你的安全就得拆我的东西?”陆执的火气又上来了,他走到杂物间门口,推开门——里面堆着半人高的木料,角落里的木架子上还摆着个掉漆的木马,是爷爷给他做的周岁礼物。“这些都是念想!你说拆就拆?”
沈砚站在门口没动,视线扫过屋里的东西,最后落在那个木马上。木马的耳朵缺了一块,尾巴是用红绳绑的,看着简陋,却透着股笨拙的温柔。他沉默了几秒,才开口:“消防通道必须留,这是规定。”
“规定就不能通融?”陆执梗着脖子,“这老宅住了三代人,从来没出过事,非要拆块墙才叫安全?”
“以前没出事不代表安全。”沈砚皱起眉,“去年老城区另一条巷子里的老宅失火,就是因为没有消防通道,消防车进不来,烧了半栋楼。”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些,“我不能拿人命赌。”
陆执被他堵得说不出话,心里又急又委屈。他不是不懂安全重要,可这些老东西是爷爷留下的最后痕迹,拆了就真的没了。他蹲在地上,盯着木架子上的木马,鼻尖忽然有点酸。
沈砚看着他的背影,没再说话。巷子里的风一吹,槐树叶沙沙响,阳光透过叶缝落在地上,晃得人眼晕。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见陆执闷闷的声音:“你根本不懂……这些东西对我来说是什么。”
沈砚走到他身边,也蹲了下来。他没看陆执,只看着那个木马,指尖轻轻碰了碰木马缺了角的耳朵:“我爷爷以前也爱做木工。”
陆执愣了下,抬头看他。
“他住过这附近的老宅,”沈砚的声音低了些,带着点模糊的回忆,“小时候他总带我在巷子里转,教我认老槐树的年轮,说哪块砖是民国时砌的,哪扇窗是解放后换的。”他顿了顿,指尖划过木马的尾巴,“后来老宅拆了,他的木工工具也丢了,走的时候还念叨着,没给我留个念想。”
陆执的心猛地一揪。他看着沈砚的侧脸,发现他的睫毛很长,垂下来的时候,在眼睑下投出片浅影,竟有点落寞。
“我懂念想。”沈砚转过头,看着陆执的眼睛,“但规定也得守。”他指了指图纸,“杂物间拆一半,留一半放你的东西,行不行?我让人小心点拆,尽量不碰里面的木架子。”
陆执看着图纸上被红笔标出的“保留区域”,又看了看沈砚认真的眼神,心里的火气慢慢散了。他知道这已经是沈砚能做的最大让步了。“……那你得保证,不能碰那个木马。”他小声说。
“保证。”沈砚点头,嘴角好像弯了个极浅的弧度,“我让人把它先搬到书店里。”
陆执这才松了口气,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走吧,”他往院子里走,“我带您看它藏的东西——不止这些木架子,这老宅还有好多地方,图纸上肯定没标。”
沈砚跟着他走,看着他的背影轻快了不少,心里忽然觉得,这闷热的午后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陆执走到老槐树下,指着树干上一块凸起的地方:“你看这,我爷爷说以前这上面刻着他和朋友的名字,后来被风雨磨掉了……”
阳光落在两人身上,槐树叶的影子晃啊晃,把那些没说出口的争执和妥协,都揉进了老巷的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