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执指尖在老槐树粗糙的树皮上摩挲，声音放得轻：“小时候我总踩着石头往上够，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名字的印子，结果摔了一屁股泥，爷爷还笑我傻，说那些字早跟日子融在一块儿了。”
沈砚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树皮上确实有块颜色略浅的凸起，被岁月磨得圆润，像块藏在树里的旧糖。他没说话，只抬手比了比凸起的高度，大概到小时候陆执的肩膀，不难想象那孩子踮脚够树的模样。
“往里走还有个小天井。”陆执转身往院深处引，青石板路被踩得发亮，墙角爬着几株绿萝，叶子上沾着上午浇的水珠。“以前爷爷在这儿搭了个葡萄架，夏天我就搬个小凳坐在这儿，他摘葡萄我剥壳，有时候葡萄汁滴在衣服上，洗不掉就留着，现在我衣柜里还有件带紫印子的白衬衫。”
沈砚跟着进了天井，头顶是片四方的天，阳光直直落下来，照得地面一块光斑。他抬头看了眼架顶，只剩几根枯褐色的木架，却能顺着陆执的话，脑补出绿叶遮天、串串紫葡萄垂下来的样子。
“杂物间留的那半，我想把木架子挪到这儿来。”陆执指着天井角落，“正好靠着墙，还能摆上爷爷的刨子、凿子，再把木马放在旁边，跟以前一样。”他说这话时，眼睛亮得像落了星，之前的委屈劲儿全没了，只剩对往后的盼头。
沈砚点头：“行，拆的时候我让工人先把东西挪到这儿，木架要是松了，再找木工加固下。”他顿了顿，补充道，“加固的钱算在改造预算里，不用你额外出。”
陆执愣了下，随即笑了：“那哪儿好意思，本来就麻烦你了。”
“不算麻烦。”沈砚的语气比刚才软了些，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图纸，红笔标的“保留区域”旁，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无意识画了个小圈，正好对着天井的方向。“老宅的念想，能留就多留点。”
两人又在院里转了会儿，陆执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从东墙根的青苔哪年开始长，到西厢房的窗棂雕的是哪种花，连厨房砖缝里藏过他小时候的弹珠都记得清楚。沈砚没怎么插话，只偶尔点头，指尖在图纸边缘轻轻划着，把陆执说的那些“图纸上没有的地方”，都在心里记了下来。
日头偏西的时候，巷口传来收废品的吆喝声，陆执才反应过来聊了快两个小时。“都忘了时间，你要不要留下来吃晚饭？”他挠了挠头，“我煮面还行，再卧两个荷包蛋，要是不嫌弃……”
沈砚看了眼手机，屏幕上没什么要紧消息，便应了：“行，不过我来煮吧，你给我打下手。”
陆执愣了：“你还会煮面？”
“以前跟我爷爷学过。”沈砚往厨房走，“他煮面喜欢放把青菜，再撒点葱花，说‘面要热，汤要鲜，吃着才暖’。”
陆执跟在他身后，看着沈砚熟练地打开厨房柜门，找锅、洗锅，动作利落得不像个常年握图纸的人。他忽然觉得，这个总绷着脸、讲规矩的人，好像也没那么难接近——就像这老宅，乍一看是冷硬的砖墙，往里走才知道，墙里藏着这么多暖乎乎的日子。
厨房的烟筒冒出轻烟，葱花的香味飘出来，混着巷子里的槐花香，漫在老巷的风里。沈砚在灶台前搅着面，陆执蹲在旁边剥蒜，偶尔抬头看他，见他额角又沾了点面粉，像之前的墙灰一样，却没再觉得扎眼，反倒像颗落在他脸上的星星，软乎乎的。
“面快好了。”沈砚关了火，把面盛进两个粗瓷碗里，卧在面上的荷包蛋黄澄澄的，撒上葱花，热气裹着香味扑人脸。“尝尝？”
陆执拿起筷子，夹了口面，热汤滑进喉咙，鲜得他眼睛眯起来。“跟我爷爷煮的味儿差不多。”他含着面说，声音有点含糊，“就是你放的盐比他少点，他煮面总怕淡。”
沈砚也尝了口，嘴角弯了弯：“下次多放半勺盐。”
两碗面很快见了底，陆执收拾碗筷，沈砚坐在桌边看图纸，指尖在“杂物间保留区”那行字上顿了顿，又添了行小字：“保留原有木架，加固后移至天井，预留木马摆放位。”
等陆执擦完桌子出来，沈砚已经把图纸折好，放进随身的包里。“我先回去，明天让工人过来，先挪东西再拆。”他站起身，“有事你随时给我打电话，图纸上有我号码。”
“好。”陆执送他到巷口，看着黑色轿车缓缓驶离，直到车影消失在巷尾，才转身往回走。路过老槐树时，他又抬头看了眼那块凸起的树皮，伸手摸了摸，忽然笑了——今天没白争执，不仅留住了爷爷的东西，好像还多了个能懂这些“念想”的人。
晚风拂过巷口，槐树叶沙沙响，落在地上的光斑晃啊晃，把两人没说出口的暖意，都揉进了这渐渐暗下来的老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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