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外晨雾未散,我站在东宫廊下望着远处金顶飞檐。昨夜那声闷响还在耳边回荡——苏婉柔服毒未果,被太医救了回来。她终究还是怕死。
"娘娘,时辰差不多了。"贴身侍女小满轻声提醒。
我点了点头,任由她为我梳妆。铜镜里映出我的脸,比去年瘦了些,眼角也添了几道细纹。这些年在宫里,倒是把人磨得老成。
出了东宫,迎面吹来一阵凉风。我拢了拢披风,沿着青石板路往太极殿去。路上遇见几个宫人,都低着头匆匆行礼。我知道他们背后会说些什么,无非是沈家要倒了,皇后失势了之类的话。
太极殿前已挤满了文武百官。我远远就听见窃窃私语,像一群蜜蜂嗡嗡作响。走近时,有人侧目而视,有人低头回避。我昂首挺胸穿过人群,脚步稳稳落在金砖地上。
殿内香炉青烟袅袅,遮住了不少人的表情。我走到皇后位前站定,目光扫过殿内。裴昭还未到,太后已经坐在侧位,手中佛珠一粒一粒地捻着。
"娘娘。"沈知墨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声音压得很低,"今早苏婉柔被押来了。"
我微微颔首。果然,不一会儿就听见铁链声响。两个侍卫押着苏婉柔走进大殿。她头发散乱,裙摆沾满尘土,与昨日宴席上那个光彩照人的贵妃判若两人。
她抬眼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我回望她,心里竟生不出半分快意。这个女人,终究是败给了自己。
钟声响起,裴昭一身龙袍走了进来。他面色苍白,下巴上还带着胡茬,显然一夜未睡。经过我身边时,我闻到一股浓重的酒气。
他登上御座,目光在苏婉柔身上停留片刻,又移开。我注意到他的手指紧紧抓着扶手,指节发白。
宣诏太监捧着圣旨上前,展开黄绢:"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沈知遥..."听到自己的名字,我微微一怔。这竟是废后诏!
殿内顿时哗然。我听得见此起彼伏的抽气声,还有笔尖落在纸上的沙沙声。朝臣们都在记录,生怕漏掉一字一句。
"勾结外臣,图谋不轨..."宣读声继续,每一条罪状都像是用刀子刻在我心上。这些事我从未做过,可证据确凿。那些奏折,那些书信,都是真的。
我转头看向太后。她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手中的佛珠却停了下来。
"够了!"苏婉柔突然尖叫出声。她猛地挣脱侍卫的束缚,赤脚朝裴昭奔去,"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这一问让整个大殿陷入死寂。我看见裴昭喉结滚动,脸色更加苍白。他没有回答,只是别开了脸。
苏婉柔笑了,笑得凄厉:"你说过会让我做皇后的...你说过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呜咽。我突然想起那日在偏殿,她也是这样问我:"娘娘觉得,真心能换来什么?"
那时我说不知道。现在我明白了,真心换来的可能是最深的伤害。
"苏氏失德,贬为庶人,即刻打入冷宫。"太后终于开口。
两名侍卫上前架住苏婉柔。她挣扎着,一只绣鞋掉了下来。那双裹得纤细的脚踩在金砖地上,溅起一点灰尘。
"你会后悔的。"她最后看了裴昭一眼,眼神阴冷。
我看着她被拖出大殿,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不争不抢,方能全身而退。"可惜,这句话我懂得太晚了。
回到东宫时已是午后。沈知墨跟着我进了内殿,手中拿着一封信。
"姐,下一步是离宫。"他将信递给我,"这是母亲临终遗言的抄本。"
我接过信纸,指尖抚过熟悉的字迹。当年那句"不争不抢,方能全身而退",今日终于懂得。
窗外传来喜鹊的叫声,我却想起初入东宫那日。也是这般晴天,裴昭牵着我的手说要携手一生。那时的他,眼中还有光。
"明日辰时,我会在城南驿站等你。"沈知墨转身欲走。
我望着窗外流云,轻声道:"去告诉裴昭...告诉他,我放过了他。"
取下发间的凤钗,轻轻放在案上。翡翠耳坠摘下时,听见细微的碎响。这些年来,我把自己装点成了一个完美的皇后,却忘了自己最初的模样。
抚过皇后印绶,冰凉的触感让人清醒。曾几何时,我以为握住了整个世界。如今才明白,有些东西,握得越紧,失去得越多。
更鼓声响起,惊飞檐下燕子。抬头望天,云卷云舒。
深夜,我正要歇息,小满突然来报:"娘娘,陛下来了。"
我愣了一下,起身整理衣襟。门帘掀开,裴昭独自走了进来。他身上还带着酒气,眼神却格外清明。
"知遥..."他轻声唤我,声音有些沙哑。
我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影子,让我想起很多年前,我们新婚那夜。也是这样的烛光,也是这样的寂静。
他从怀中取出一方绣帕,是我昨日未完成的并蒂莲。花瓣边缘的银线还泛着光。
"为什么?"他问。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累了。这些年,我一直在等一个答案。等他亲口告诉我,他究竟把我放在什么位置。
可现在我不需要了。我轻轻摇头:"没什么为什么。"
他攥紧绣帕,指节发白。我想他大概明白了,只是不愿承认。就像他始终不愿承认,他从未真正爱过我。
"跟我回去。"他说。
我笑了:"回哪里?回那个把你的心都给了别人的地方吗?"
他沉默。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害怕失去权力,害怕失去掌控。但他从来就不曾真正拥有过我。
"裴昭,"我看着他,"我放过你了。"
他踉跄后退一步,撞翻了桌上的茶盏。瓷器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我转身走向内室,不再看他。我知道,这一别,便是永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