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栩宁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右手小臂裹着固定绷带,一阵阵闷痛提醒着早上的混乱。更痛的是心口那片被生生剜去的空洞。他强迫自己挺直脊背,脸上挂着练习过无数遍的、公式化的微笑——礼貌,疏离,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眼角的余光,一丝一毫都不敢分给身旁的梓渝。
梓渝坐得更远一些,几乎要退到椅子边缘。他低着头,长长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揪着裤子的布料,指节用力到发白。他像一个误入风暴中心的精致人偶,脆弱得随时会碎裂。
发布会按照流程进行。主持人念着官方通稿,公司发言人义正辞严地宣读着那份冰冷的声明,痛斥网络谣言,强调“同事情谊”和“本能反应”。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田栩宁的神经上。
终于到了记者提问环节。
“栩宁!栩宁看这边!”一个语速极快的女记者抢到机会,“请问你手臂的伤势如何?当时看到梓渝有危险,你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什么?真的是像声明里说的‘本能反应’吗?有没有其他因素驱动?”
田栩宁喉结滚动了一下,压下翻涌的情绪,拿起话筒,声音平稳得像一潭死水:“伤势没有大碍,谢谢关心。当时情况非常混乱和危险,任何人看到同事可能被重物砸到,都会下意识去拉一把,这是人之常情,不需要其他理由。”他把“同事”两个字咬得清晰而刻意。
“梓渝!梓渝!”另一个记者立刻把矛头转向沉默的男孩,“视频里你抬头看栩宁的那个眼神,很多网友解读为‘惊恐’和‘害怕’,请问你当时真实的感觉是什么?是否对栩宁的举动感到不适或困扰?”
梓渝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他慢慢抬起头,露出一双通红的、明显哭过的眼睛,眼神飘忽,不敢看任何人,更不敢看身旁的田栩宁。他拿起话筒,声音又轻又飘,带着细微的颤音:“我……我当时吓坏了,完全懵了。很感谢栩宁哥及时拉了我一把,不然……后果可能很严重。没有……没有不适。”他艰难地吐出最后几个字,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记者们显然不满意这样避重就轻的回答,问题像连珠炮一样砸过来,越来越尖锐,越来越直指核心。
“栩宁梓渝,你们在《逆爱》里的化学反应太真实了,很多观众都认为你们私下关系一定很好。但刚才的声明和你们的回答,似乎都在刻意强调‘普通同事’、‘普通朋友’。这是否意味着你们私下其实很少接触?关系并没有粉丝想象的那么好?”一个资深娱记推了推眼镜,抛出了最致命的问题。
“是啊,能具体说说私下相处是什么样的吗?除了工作,真的就毫无交集?”旁边立刻有人帮腔。
现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镜头都死死聚焦在两人身上,等待着他们的回答。空气凝固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田栩宁感到一阵眩晕。他看着面前无数张或亢奋或冷漠的脸,看着那些黑洞洞的镜头,它们扭曲、变形,变成一张张贪婪的巨口,要将他和他拼命想保护的那个人彻底吞噬。那份签了字的声明在脑海里燃烧,三亿的违约金如同冰冷的枷锁。他该说什么?重复那份通稿里的谎言?再次强调“普通朋友”?把那个在闷热夏夜里汗湿交融、彼此喘息着呼唤名字的人,彻底推入“毫无交集”的深渊?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下意识地,用眼角的余光,极其隐秘地,飞快地瞥了一眼身旁的梓渝。
梓渝也正看着他。
没有躲闪,没有恐惧,没有绝望。
那双漂亮的、曾经在镜头前无数次演绎过深情、此刻却红肿含泪的眼睛,此刻正定定地望着他。那里面没有泪水,只有一片近乎燃烧的平静,像风暴过后的海面,底下是汹涌的决绝。那眼神太熟悉了,是《逆爱》最后一幕,角色冲破所有枷锁奔向爱人时的眼神。是那个闷热的夏夜,当田栩宁失控地吻上他时,他微微颤抖着闭上眼睛前,最后望向田栩宁的眼神——一种孤注一掷的、交付全部的信任和勇气。
就在田栩宁撞进那片决绝之海的同时,梓渝放在膝盖上的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他的手指蜷缩着,小指以一种几乎无法察觉的幅度,极其短暂地、轻轻地勾了一下田栩宁放在身侧、同样紧绷的手的指尖。
那一瞬间的触碰,微凉,短暂,像蝴蝶翅膀掠过心尖。却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带着孤注一掷的滚烫力量,轰然劈开了田栩宁心中那摇摇欲坠的堤坝。
所有的权衡、所有的恐惧、所有三亿违约金的沉重枷锁,在那道决绝的目光和那微凉指尖的触碰下,土崩瓦解,灰飞烟灭。
去他妈的声明!
去他妈的违约金!
去他妈的普通朋友!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带着毁灭与重生的灼热,从脚底直冲头顶。田栩宁猛地伸出手,不再是隐秘的小动作,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力道,一把抓住了梓渝那只刚刚触碰过他的、冰冷而颤抖的手!
十指相扣!
肌肤相贴的瞬间,那熟悉的、令人心悸的触感如同电流窜遍全身。梓渝的手在他掌心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却没有丝毫挣脱的意思,反而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用尽全身力气地回握过来。冰冷的手指紧紧嵌入他的指缝,带着一种濒死的、却无比坚定的力量。
整个会场死寂了一瞬,时间仿佛被冻结。所有的摄像机、所有的目光,都凝固在那双在发布会桌子上方、在无数闪光灯下公然紧紧交握的手上。田栩宁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身旁梓渝陡然变得粗重、急促的呼吸声,像破旧的风箱。
“啊——!!!”
台下某个角落,一个反应过来的粉丝发出了一声短促到变调的尖叫,瞬间点燃了沉寂的火山。
“卧槽!!!”
“手!他们牵手了!快拍!!”
“我的天哪!!!公开了?!!!”
闪光灯彻底疯了!如同无数道刺目的白色闪电,毫无间歇地疯狂爆闪,连绵成一片令人眩晕的炽白海洋,将台上那两个身影彻底淹没。咔嚓咔嚓的快门声密集得如同暴雨倾盆,砸在每个人的耳膜上。记者席彻底炸开了锅,有人激动得站起来,有人失手打翻了水杯,声嘶力竭的追问和难以置信的惊呼混杂在一起,形成巨大的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
田栩宁什么也听不见了。他只觉得握着的那只手,从冰冷到滚烫,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却始终没有松开。他侧过头,目光穿过刺眼的强光,牢牢锁住梓渝。
梓渝也正看着他。泪水终于汹涌地冲破了那强装的平静堤坝,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在下巴处汇聚,滴落。然而,那双被泪水冲刷过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像被暴雨洗过的星辰,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悲壮的、不顾一切的火焰。没有恐惧,没有退缩,只有孤注一掷后的释然,和一种沉甸甸的、近乎滚烫的信任。他对着田栩宁,在震耳欲聋的喧嚣和疯狂闪烁的镁光灯中,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弯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带着泪痕的、破碎却无比灿烂的笑容。
那笑容,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
田栩宁的心脏被狠狠攥紧,又被那笑容里的光芒瞬间填满。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腔里涌动着一种近乎悲怆的豪情。他无视台下彻底失控的场面,无视公司高层在后台入口处惊怒交加、几乎要杀人的眼神和无声的咆哮手势,紧紧攥着梓渝的手,仿佛那是他生命唯一的锚点,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用力举起了话筒。
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在巨大的、混乱的会场里响起,盖过了所有的喧嚣。那声音不高亢,甚至因为激动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坚定,每一个字都像钉子,狠狠砸进这片疯狂的喧嚣里:
“我们在交往。”
话音落下的瞬间,几乎没有任何间隔,另一个同样清晰、同样带着颤抖却无比坚定的声音,在另一只麦克风的扩音下,同时响彻全场:
“我爱他。”
两个声音,一低沉,一清亮,一个带着孤勇,一个带着决绝,如同两道闪电,在混乱的会场中心交汇、碰撞,最终缠绕在一起,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回响。
田栩宁愕然转头,撞进梓渝同样带着惊愕却又瞬间化为更浓烈笑意的泪眼。梓渝也正看着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泪水流得更凶,握着的手却收得更紧。
“砰!”后台入口处,李峰手里的对讲机重重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他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指着台上那对紧握双手的身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