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在泥沼中跋涉，每一步都沉重艰难，看不到尽头。

田栩宁的私人账户如同开了闸的水库，存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清零。他名下位于市中心黄金地段、原本价值不菲的公寓被迅速挂牌出售，价格一降再降，最终以远低于市场价的价格匆匆成交。那辆他曾经颇为喜爱的跑车，也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车流中。股票、基金……所有能快速变现的资产，都在最短时间内被抛售一空。

这些钱，如同杯水车薪，被迅速汇入经纪公司指定的账户，却连那庞大债务冰山的一角都未能撼动。每一次转账成功的短信提示音，都像是一记冰冷的耳光，抽打在田栩宁的脸上。

同时，老K那边的“活儿”也陆陆续续地来了。正如他所料，田栩宁的名字在主流市场如同瘟疫，避之不及。能接到的，都是些见不得光、或者极度偏僻、信息滞后的地方。

在一个南方三线小城市某个新开业的、充斥着廉价香水和汗味的地下酒吧里。震耳欲聋的劣质音响播放着刺耳的网络神曲，昏暗闪烁的灯光下，是攒动的人头和弥漫的烟味。田栩宁穿着廉价的演出服，站在狭小油腻的舞台上。台下没有尖叫，没有应援灯牌，只有好奇的、带着审视甚至猥琐的目光。有人认出他，发出不怀好意的哄笑和口哨声。

“哟！这不是那谁吗？演同性恋那个？” “怎么沦落到这儿来了？唱一个！唱个《逆爱》主题曲听听！” “听说你赔了三亿？啧啧啧……”

污言秽语如同冰冷的污水，泼洒而来。田栩宁下颌绷紧，握着话筒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但他没有退缩，没有愤怒。他无视了所有的嘲笑和侮辱，拿起话筒，对着嘈杂的环境，面无表情地唱起了一首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旋律简单的老情歌。他的声音依旧低沉有磁性，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沙哑。台下哄笑声更大了，有人往台上扔花生壳。

一曲终了，酒吧老板叼着烟，将一沓薄薄的、沾着油污的现金塞进他手里，语气轻佻：“唱得还行，就是晦气了点。下次便宜点，还叫你。”

田栩宁面无表情地接过钱，塞进口袋，转身就走。走出那污浊的空气，外面是湿冷的夜风。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点燃一支烟，狠狠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呛得他咳嗽起来。他看着远处城市模糊的灯火，眼神空洞而疲惫。口袋里那几张薄薄的纸币，像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皮肤。

在某个北方偏远小镇尘土飞扬的露天广场。一个不知名的楼盘正在搞促销活动。简陋的舞台背景板上印着俗气的广告语。田栩宁穿着不合身的西装，被主持人用夸张的语气介绍为“神秘嘉宾”，引来台下稀稀拉拉看热闹的村民一阵交头接耳。

“这谁啊？看着有点眼熟？” “好像电视上演过啥的……叫啥来着？” “管他呢，开发商请来凑数的吧……”

田栩宁站在台上，顶着初冬凛冽的寒风，对着台下几张茫然的脸，配合着主持人做着毫无意义的互动游戏。寒风吹得他脸颊生疼，单薄的西装根本无法御寒。活动结束，一个戴着大金链子的开发商负责人将几张红票子拍在他手里，咧嘴一笑：“哥们儿，不容易啊。下次有活还找你，便宜！”

田栩宁攥着那几张冰冷的纸币，指尖冻得发麻。他沉默地点头，转身走向停在路边那辆破旧的面包车。老K坐在驾驶座上，看着他冻得发青的脸和手里那点可怜的钱，重重叹了口气，递过来一瓶廉价的白酒：“暖暖。”

田栩宁没接酒，只是疲惫地闭上眼，靠在冰冷的车窗上。身体很冷，心却因为想到还在“安全屋”里等着他的梓渝，而残留着一丝微弱的暖意。这点暖意，是他能支撑下去的唯一燃料。

他小心翼翼地保护着梓渝，不让他知道自己在外面的狼狈。每次回去，他都会洗去一身的风尘和疲惫，换上干净的衣服，然后告诉梓渝，他在外面“谈事情”、“见朋友”。他会带回梓渝爱吃的点心，陪他看一些轻松的老电影，或者只是安静地抱着他，听他絮絮叨叨地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安抚他那颗依旧敏感不安的心。

梓渝并非完全不知情。他能感受到田栩宁身上挥之不去的疲惫，能闻到他偶尔带回来的廉价烟味和尘土气息。他看到了网上那些零星爆出的、田栩宁在小酒吧唱歌、在偏远商演的照片和嘲讽。每一次看到，都像有一把钝刀在他心上来回切割，痛得他无法呼吸。但他选择了沉默，选择了相信。他不再哭泣，不再惶恐，只是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不给田栩宁增加额外的负担。

他开始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他拒绝了王莉试图让他偷偷联系其他公司“试水”的建议，彻底断了在圈内找退路的念头。他捡起了自己很久没碰的画笔，虽然画得笨拙，但沉浸在色彩里时，能让他暂时忘却现实的冰冷。更多的时候，他抱着一台旧笔记本电脑，蜷缩在房间的角落，手指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在写什么？”一次，田栩宁带着一身寒气回来，看到梓渝又在对着电脑发呆，随口问道。

梓渝像是被吓了一跳，猛地合上电脑屏幕，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强装镇定：“没……没什么，随便写点东西……打发时间。”他的眼神有些躲闪。

田栩宁没有追问，只是揉了揉他的头发：“别太累。”

梓渝看着他眼底浓重的疲惫和强撑的精神，鼻子一酸，用力点了点头。他等田栩宁洗漱完，像往常一样靠在他怀里时，才用极轻的声音说：“栩宁……我……我想帮你。我……我在写一个剧本。”

田栩宁微微一怔，低头看他。

梓渝鼓起勇气，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忐忑，却又有着不容置疑的认真：“是我们……我们的故事。从两个小透明，到拍《逆爱》，到……到我们在一起……还有现在……”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哽咽，“虽然……虽然可能没人会看……但我想写出来。写出来……心里会好受点。”

田栩宁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看着梓渝眼中那微弱却异常明亮的光芒，那是被现实重压也无法磨灭的、对创作最纯粹的热爱和一种近乎执拗的表达欲。他用力抱紧了他，声音有些发哽：“好。写。想写就写。我第一个看。”

梓渝像是得到了莫大的鼓励，用力回抱住他，将脸埋进他怀里，闷闷地“嗯”了一声。

日子在极度的窘迫和无声的相互支撑中一天天滑过。田栩宁像个不知疲倦的陀螺，在那些光怪陆离、充满屈辱的角落里拼命旋转，榨取着每一分可能的价值。债务的冰山依旧庞大，压得人喘不过气，但两人之间那种在绝境中淬炼出的、近乎血脉相连的默契和信任，却成了抵御一切寒冷的堡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