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天亮得不算晚,早读时候,晨光明晃晃,窗子大敞着,粉笔灰就在这光里游。
翟潇闻腋下夹了个本子,人松松散散歪在后门边上,瞧着摇摇欲坠,不知道什么时候要滑下去。语文课代表在前面带着读文言文,整齐划一的声音在人未清醒的大脑皮层糊了一层又一层,他捂上嘴,打了一个悠长的呵欠。
身后传来皮鞋踏在地面的声音,好辨认,学校里头穿皮鞋的都不是好货,就像穿高跟鞋的都不好惹——至少他这样认为,于是他猛然立直了身躯,掀起眼皮来往教室里扫,看得真煞有介事。
来的是钱夏南,他赞赏地拍了拍辛苦站岗的纪律委员的肩膀:
钱夏南“真敬业,这周日把纪律本拿给我。”
翟潇闻拎起两边嘴角,给他一个竭尽全力的笑容,点头如捣蒜。
翟潇闻“好的老师。”
开学前两周,大家伙还沉浸在上个纵情放肆的暑假,用校长在周一国旗下的讲话形容,那是“无组织无纪律”,当天下午钱夏南整开了两节课的会,然后通知就下来,这周严查纪律,抓到违纪小心直接送回家。
好在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钱夏南为了大家伙能安心留下学习,把纪律委员拎了起来。这周大家的安危,全靠他。
当时听得全班同学在底下笑,翟潇闻保护大家不被停课回家?不如先担心他自己是不是要卷铺盖走人。反正他就这么上岗了,早读,下午自习还是晚自习,他都得这么熬鹰似的盯,钱夏南说了,反正一天到晚他精力没处用,不如拿出来造福全班。
有时候翟潇闻一琢磨,这老头看着坏得冒水,怕不是借这个由头罚他站——毕竟这会不让真体罚。但无论如何他也没商量,这一站就是一个礼拜,爱垫底的翟潇闻同学头一回这么盼着月考到来——钱老师金口玉言,月考完,班干部换届。
可惜时间没到,只知道钱夏南转个弯出了教室,同学们松懈下来,能听见依稀的窃窃私语。
他打开自己手里的语文书,没怎么看过,处处光洁如新,除了扉页,深过钱夏南额头那道褶子。他被自己的联想能力逗笑,意识到自己没在上面写名字,提笔,“翟”字出来以前,笔尖拐了个弯,成就一只小猫。
很乖的猫。他抬头,撞见陆其妙的侧脸,她似是朝他看来一点,手指了指门。他一愣,一偏头看见门外走廊玻璃倒映的影子,除了他,还有身后折返的钱夏南。
他把书合上,不轻不重地咳了两声,在外听来不突兀,在朗朗读书声里却如雷贯耳,班里瞬间安静下来,钱夏南走进来杀了个回马枪,无异状,他终于安心离开。
翟潇闻又重新看向陆其妙,她已经坐直身子,全神贯注看向手中课本,全班齐读里,他甚至能听见她的声音。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完了还能认真读书,不愧是好学生。他摇摇头,甘拜下风。
翟潇闻这一上岗,算是绝了跟周柯宇跑出去打篮球的路。不过这周领导查得紧,安分些也是好事,就是有点枯燥,下午自习,他又去后门当门神,反正他也懒得写作业,就这么斜斜靠在后黑板边上,不多时竟然打起瞌睡。
班里组织板报,陆其妙字写得好,当时正在后黑板抄红色主题文字,一扭头,就看见他脑袋一点一点,明明还站着,瞧着已经岌岌可危。
她跳下椅子拿粉笔,正好离他挺近,眼瞧着他大有一头栽倒之势,还是张了口:
陆其妙“翟潇闻。”
教室里除了笔尖沙沙,静得落针可闻,清清灵灵的声音就显得格外清晰。翟潇闻被惊得睁开眼,人还没从朦胧里醒来,先对上她的脸。
他愣了两秒,然后应了声:
翟潇闻“在,副班长。”
答应得煞有介事,偏偏尾音拖得散散漫漫,摆明了抖机灵。
陆其妙微微一顿,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重新站上椅子忙自己的事。她干活从来麻利,娟秀字体写了一行又一行,字如其人这话没说错,人和字一样秀丽。翟潇闻再看过去时候,半张黑板被她写满,赏心悦目。
可惜,字只肖她外貌,内里那芯子,连她的字怕是都不知道。
她拍拍掌心,粉笔灰像小型降雪。
翟潇闻“影响教室卫生,小心我记你一笔。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这是有人故意找茬。
陆其妙“我要是天子——”
两人站得挺近,陆其妙压低嗓音,保证只有彼此能听见。
陆其妙“早就把你拉出去斩了。”
说完,她利落转身,宽宽大大的校服也被她穿出潇洒意味。翟潇闻落在后头,眉头微不可察地挑了挑,最后还是轻笑开来。
得,原来还是天子大人放他一条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