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罚写

语文课，陈美霞老师说到做到，抽查《赤壁赋》。陈美霞是返聘的优秀教师，年纪大，但教学水平实在很高，只是为人严肃，若是过不去她的考察，后果向来很严重。

她一走进来，熙熙攘攘教室立刻安静下去，大半个班的脑袋都埋进课本，怕与她眼神接触被点名，又怕漏了书中一个半个字等会背不出。

这些人里，靠窗最后两排四个人只占一个，梁静宜这些日子练琴，分给文化课的时间不多，眼下战战兢兢，恨不得整个人埋进书里。但是她旁边三尊大佛不一样，陆其妙中考完那个暑假就把高中必备篇目背了个完整，至于后面两位男士，他们大约连这节课要查什么都不知道。

许是这三位的胸有成竹实在太显眼，陈美霞抬手一指：

陈美霞“你，翟潇闻？你来背前两段。”

翟潇闻像被从瓜田里拎起来的猹，大高个茫茫然立起来，态度显然不怎么样：

翟潇闻“老师，背啥啊？”

教室里甚至能听见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动静。

亏得多年来陈美霞是资深老教师，不同款式的刺头这些年见了个遍，已经过了会跟学生动气的年纪。她冷哼一声：

陈美霞“不知道？那就站着吧。”

然后指尖一点：

陈美霞“翟潇闻前面那女同学，你来。”

开学时间不长，她暂时还没太花时间去记住学生的脸和名字。

陆其妙“壬戌之秋，七月既望……”

陆其妙老老实实站起来，别说《赤壁赋》，整套高中语文课本随便点单她也不在话下。她声音很好听，清甜又脆生生，背书也是干脆利落，两段话倒豆子一样背完，陈美霞点了点头。

这是高中生份内事，她不会为此称赞。然后又点了几个学生背完全篇，大家全是有惊无险，她又把目光放回最后排那个显眼的人身上。

陈美霞“翟潇闻，把《赤壁赋》抄十遍。”

翟潇闻“啊？”

翟潇闻张大嘴。他下意识想讨价还价，前桌女孩适时回望过来，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他也不是真笨蛋，老老实实闭了嘴巴，就听见陈美霞声音冷冷传来：

陈美霞“嫌少？”

翟潇闻“没有没有老师，明天，保证送到！”

十遍就十遍吧！翟潇闻得到坐下的讯号，瘫在座位上重重叹了口气。他今儿这运气可真是一绝。

但这事还没那么容易完事，陈美霞从前都是教实验班，她第一回意识到这平行班的难带，临下课前想出解决办法。

陈美霞“咱们班刚好四十三位，前后桌四人一组，甩个三人小组，晚点课代表过来办公室跟我定一下组长，往后每天组长查自己组员背诵，我再随机抽查，一个人没背下来就全组受罚，明白了吗？”

班里应答的“明白”有气无力，尤其是靠窗尾巴这一组，陆其妙和梁静宜对视一眼，都觉得前路艰难。

新时代连座不可取啊！

语文课下课，今儿的课也就上完，陆其妙回头，就看见翟潇闻桌子上铺开了课本，正奋笔疾书。他那字丑得与她想象如出一辙，总之龙飞凤舞，字迹难辨。

她用手指轻轻敲了敲他的桌子，把两个男生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陆其妙“两位，咱们以后可是命运共同体了。”

两人当然知道她们在担心什么。周柯宇照旧默不作声，翟潇闻含着笑看她：

翟潇闻“担心我拖你后腿啊？”

手心笔转了一圈，他慢悠悠靠在椅背上：

翟潇闻“但我觉得这制度真挺好。”

翟潇闻“我一个人抄写，怪寂寞的。”

他以为自己开个玩笑，忘了自己在他人眼里是个极有可能把玩笑话付诸现实的人，俩女孩脸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皱起来，陆其妙还算喜怒不形于色，梁静宜那可真是欲哭无泪了。

翟潇闻“哎——”

他投降：

翟潇闻“别担心了，要是拖累了你们，我自己给你们的抄了行了吧？”

这话说得挺有担当，高中古文大多都挺长，抄个几十遍，手都得废掉。他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感人，谁知道陆其妙眉头一蹙：

陆其妙“你字儿丑成这样，传出去我还怎么做人？”

翟潇闻“……”

有时候翟潇闻真希望她在自己面前再演一演那个乖巧善良的优等生。

梁静宜真怕这坏人被好友一激气得直接做甩手掌柜，忙开口打圆场：

梁静宜“我们课下互相监督，还是尽量背下来吧！”

她双手合十，目光恳切，显然是十分畏惧于那压在他们背上的十遍罚抄。

翟潇闻也就是嘴贫，自己烂也就算了，没道理殃及无辜，只是本来还想再逗两句，突然听见身边人沉闷一声“嗯”。

翟潇闻“嗯？”

他要惊掉下巴，往身边看，周柯宇已经低下头去，认认真真看起《赤壁赋》——他几乎怀疑这是周柯宇开学以来第一次认真看语文书。

俩小姑娘得了满意答复，欢天喜地转回去写作业了，留下翟潇闻抱着书本还有那等待着他的九遍罚写思考人生。

这世界对他太不友好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