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照片

又是一天，晚自习下课的铃声唤醒了沉寂的海梁一中，夜已越来越长了。有人庆幸在繁杂的课业里又苟且偷生了一天，也有人希望回家的路长一点，再长一点。

今天是赖赖出院的头一天，下晚自习以后，陆其妙跟着翟潇闻去探望。这一回他们穿过长长的窄巷，站在了翟潇闻家沉重的大门外。她心中还觉得有些不真实。除了梁静宜以外，她第一次到别的同学家里，推开这扇大门，就是完全走进一个人的世界。

翟潇闻掏出钥匙打开锁，这座安静的小房子就慢慢展露在她眼前。

这座小平房已然很老了，也许比眼前两个小少年加起来都要老。装修很古朴，看得出曾经住在这的人年纪不轻，但打扫得很干净，东西也不多，都归置得井井有条。

陆其妙跟着翟潇闻慢慢走进来，这时候才想起他那天说的话——一个人住。他们年纪相同，都是未成年，他为什么会一个人住？即便和唐婉宁关系再僵硬，她也想不出他们这样大、还算孩子的年纪，如何一个人生活。

翟潇闻“条件简陋，你不要介意。”

翟潇闻从厨房给她端了一杯温水过来，这种老房子的房顶普遍低些，高高大大的男生立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有些逼仄。他倒没有同年龄段男孩子那种过强的自尊，将自己毫无保留地展现给她也没显出局促。

陆其妙接过水来，摇了摇头，才想问赖赖，听见屋里软软一声猫叫，想来是听见了他们俩的声音。

她走进去，看见赖赖正试图从床上跳下来，翟潇闻在床边给它搭了一把高凳一把矮凳，搭成了上下床的楼梯，但她还是忙跑过去给它按住，让它安安心心待在她的怀里。小猫后腿还绑着绷带，脖子上也被逃了伊丽莎白圈，看着可怜巴巴，但精神状态已经比前两天好了很多。

陆其妙“东西都到了吧？”

要养猫，不能从头开始，医院碰面那天开始，两个人分别买了不少东西寄过来。

翟潇闻点点头：

翟潇闻“放心吧，赖赖聪明，现在也会用猫砂盆了。”

陆其妙“等伤口彻底好了，我们给它洗个澡。”

陆其妙轻轻抚摸着赖赖的脑袋，眼里的爱怜要流出来。然而屋里唯二的两个人类之间，一时却没有什么话。到底还是有些尴尬，九点多，某个人的家，只有彼此，气氛是沉甸甸的不明朗。

她不敢看他，目光就在屋子里打转，然后看见书桌上摆着的照片，照片上两个人，一个是略小一些的翟潇闻，另一个是一位慈祥的老年女性，照片上两个人都笑得很开心。

翟潇闻“那是我奶奶。”

翟潇闻不知道什么时候察觉了她的视线。

他望着照片上的老太太，轻轻扯了扯嘴角，但没再说什么别的话。

陆其妙挺容易就读懂这沉默——从前有祖孙两个的宅子，现在只剩一个，并不难猜。

陆其妙“……对不起。”

她垂下眼睫。陆恒双亲走得早，她没见过，但她有姥姥，姥姥很疼爱她，她不敢想象失去姥姥的日子。

翟潇闻“瞎想什么呢。”

翟潇闻笑着看她。

翟潇闻“好几年前的事了。”

都过去了，他都已经快要忘了当时如何心碎。

可是眼下，老房子里吊灯不算太亮，陆其妙在看见他强撑起来的笑之前先一步看见他的眼睛。那双清澈而明亮的眼睛盛着光，潋滟而破碎。

她好像第一次真正触及到了眼前这个人。

不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坏学生翟潇闻，不是那个人缘很好成绩很差的翟潇闻，不是那个满不在乎漫不经心混不吝的翟潇闻，而只是翟潇闻。

陆其妙能停留的时间不多，翟潇闻送她出巷子。临道别之前，他叫住她。

翟潇闻“陆其妙，一回月考而已，别把自己绷那么紧。”

她愣住，缓缓转过身来，看见清亮的月光晃在他脸上。他能看出来她的情绪，她完全没想过。

翟潇闻“学习成绩又不是你这辈子唯一的追求，别把自己圈在里面了。”

他看着她，不摇不晃。

翟潇闻“偶尔不乖也没关系的，陆其妙。”

他不懂她的处境，也许他们已经算是关系不错的朋友，这已经是作为朋友能说的最合适的话。

她笑了笑。

陆其妙“那你呢？”

你快乐吗，翟潇闻。

开始她以为他唯一的亲人就是奶奶，但这想法很快就被否决。她从小家庭条件好，自然也看得出他家境也绝不算差，吃穿用度都是好的，更别说还能再收养一只猫。这绝不是一个孤儿能有的生活条件，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不想或者不能和父母生活在一起。

一个未成年就远离父母生活的人，他绝不是表面上那样大大咧咧的人。

她在扮乖，他装开朗，何尝不算一种势均力敌。

翟潇闻很快意识到她的意思，他笑着摇了摇头。

翟潇闻“以后笨点好不好啊，陆同学。”

却到底没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他站定在巷口以内，向她挥了挥手。

翟潇闻“陆其妙，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