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运动会

渝城的秋日总是充满矛盾。晨起时需披一件薄外套，待到晌午，明烈的阳光又迫人脱下。一中的银杏大道上，叶片正由绿转金，风过时簌簌作响，像是为即将到来的运动会奏响序曲。

　　宁莔站在教室门口，低头整理着运动衫的衣领。她的长发在脑后束成低马尾，几缕碎发垂在颈侧，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再整理领子也不会让你跑得快一点。”带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余一。宁莔转身，果然看见他倚在门框上，嘴角挂着那抹熟悉的调侃弧度。

　　“总比某人报了一千五，现在腿软得只能靠门框站着强。”宁莔挑眉反击，眼睛弯成月牙。

　　余一直起身，假装严肃地摇头：“激将法对我没用，待会儿赛场上见真章。”

　　他们一前一后走下楼梯，加入操场喧闹的人流。这是他们升入高中后的第一个运动会，也是宁莔和余一在初中异校三年后，再次成为同班同学的第一个秋天。

　　小学六年级初遇时的情景，宁莔至今记忆犹新。那时余一转学而来，站在讲台上自我介绍，声音清亮眼神明亮。班主任让他坐在宁莔旁边，友谊的种子悄然埋下。一同认识的还有张天祁和李义念，四个性格各异的孩子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

　　初中三年，宁莔和余一去了不同的学校，只有寒暑假才能聚齐。如今高中重逢，仿佛分离的时光从未存在，只是当初稚嫩的少年少女都已悄然改变。

　　“发什么呆呢？”张天祁从后面赶上，一手搭着余一的肩膀，“铅球比赛快开始了，不来给我加油？”

　　宁莔笑道：“当然去！要是丢不了前三名，今晚奶茶你请客。”

　　“压力山大啊。”张天祁故作夸张地抹了把汗，换来余一善意的推搡。

　　三个少年少女说笑着走向操场，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又交错。谁也没注意到，余一的目光不时飘向宁莔晃动的马尾，和她笑起来时微微皱起的鼻尖。

　　运动会在广播声中正式开始。各个班级在指定区域就坐，五彩斑斓的班旗在秋风中猎猎作响。班主任给参赛选手每人发了一瓶饮料，宁莔和余一各得一瓶。

　　“帮我拿一下，”余一把自己的饮料递给宁莔，顺手接过她怀里那袋零食，“待会儿比赛完肯定饿。”

　　宁莔点头，将两瓶饮料握在手中。她没注意到的是，两瓶水一模一样，很快便混在了一起。当二百米比赛前的紧张让她口干舌燥时，她随手拧开一瓶，一口气喝了小半。直到咽下最后一口，她才猛然意识到什么，盯着瓶盖看了许久——这似乎是余一的那瓶。

　　就在这时，余一朝着她走来：“水给我一下，渴死了。”

　　宁莔愣愣地将自己刚喝过的那瓶递过去，心跳如擂鼓。余一毫无察觉地接过，仰头便喝，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阳光照在他沁出汗珠的额角，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宁莔感觉自己的脸颊发烫，慌忙转过头去，假装被远处的比赛吸引。

　　她不知道的是，转身之后，余一握着水瓶的手微微收紧，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张天祁的铅球比赛率先开始。他一身运动短装站在赛场上，与平日文质彬彬的模样判若两人。铅球划出优美的抛物线，最终落地时赢得了阵阵惊呼。第三名的好成绩让他带着奖牌归来，迎接他的是朋友们的拥抱和欢呼。

　　“奶茶保住了！”张天祁笑着与余一击掌。

　　宁莔的二百米比赛即将开始。她站在起跑线前做着热身，目光不自觉地在观众席上搜寻。当与余一的视线相遇时，他朝她竖起大拇指，口型说着“加油”。那一刻，莫名的心安席卷而来。

　　发令枪响，宁莔如离弦之箭冲出。她的长发在身后飘扬，步伐轻快有力。最终以微弱差距屈居第二，冲过终点时，余一和张天祁已经等在那里。

　　“厉害啊！”张天递上矿泉水。

　　余一则展开手中的外套，轻轻披在宁莔肩上：“刚跑完别着凉。”

　　周围几个女生投来羡慕的目光，宁莔拽了拽外套衣角，嗅到上面淡淡的洗衣液香味，不知是余一的还是张天祁的。

　　“下一组就是一千五了，”张天祁拍拍余一的肩膀，“自求多福兄弟。”

　　宁莔转向余一，眉头不自觉地蹙起：“坚持不住就别硬撑，听到没？”

　　余一低头系着鞋带，声音轻松：“放心，长跑是我的秘密武器。”

　　“我是说真的，”宁莔的语气罕见地严肃，“上次你跑完一千五，脸色白得跟纸一样。”

　　余一抬起头，眼神柔软下来：“好，听你的。”

　　这种突如其来的认真时刻总是偶尔出现在他们之间，像平静湖面投下的一颗石子，涟漪荡开后又迅速恢复往常的嬉闹。

　　男子一千五百米比赛即将开始。余一站上跑道，做着简单的拉伸。他不像其他选手那样紧张，反而神态自若，仿佛只是要进行一次轻松的晨跑。

　　枪声响起，选手们如潮水般涌出。令人惊讶的是，余一从一开始就领先，步伐稳定呼吸均匀，与平日不爱运动的形象判若两人。

　　“没想到余一这么能跑！”看台上，张天祁惊讶地对宁莔说。

　　宁莔的目光紧跟着跑道上的身影，轻声解释：“他小学时就是长跑冠军，只是后来不太爱表现而已。”话语间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骄傲。

　　最后一圈，余一依然保持领先。阳光下的他汗水淋漓，却不见疲态，反而有一种平日里隐藏的力量感。冲过终点线的那一刻，他惯性向前又跑了几步，然后几乎是直直地扑向了等在那里的宁莔。

　　温热的汗水沾湿了她的运动衫，沉重的喘息声在她耳边响起。宁莔愣了一瞬，随即伸手揽住余一的腰，支撑他几乎脱力的身体。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她能感受到他急促的心跳和滚烫的体温。

　　“你...还好吗？”宁莔轻声问，声音是自己都意外的温柔。

　　余一点点头，却说不出话，只是将重量更多地交托给她。这个拥抱超出了朋友间的分寸，却意外地自然。他原本担心宁莔会嫌弃自己满身汗水，却只感觉到她轻柔地拍着他的背，帮助他调整呼吸。

　　距离太近了，近到余能闻到宁莔身上淡淡的香气，像是花香又夹杂着一点果味的甜。而宁莔能清晰地听到余一的心跳声，急促而有力，与自己的心跳渐渐合拍。

　　几秒钟后，余一似乎才意识到这个姿势的亲密，慌忙站稳身体，脸上不知是因跑步还是别的什么而泛着红晕。

　　“抱歉，我...”他语无伦次，不敢直视宁莔的眼睛。

　　宁莔只是摇摇头，递上水和毛巾：“很棒的成绩。”

　　张天祁这时才姗姗来迟，夸张地感叹：“余一你可以啊！深藏不露！刚才好多女生在打听你呢。”

　　余一下意识地看了宁莔一眼，她正低头拧瓶盖，表情看不分明。

　　运动会在一片欢呼声中落下帷幕。夕阳西下，银杏叶铺就一条金光大道。四人并肩走在回教室的路上，张天祁兴致勃勃地计划着晚上的庆祝。

　　“李义念刚发消息说她放学了，马上过来汇合。”张天祁晃了手机。

　　宁莔和余一落在后面几步，默契地保持着沉默。傍晚的风已经带上了凉意，宁莔不自觉抱了抱手臂。

　　“穿上吧，别感冒了。”余一脱下自己的外套递过去。

　　宁莔犹豫一瞬，接过来披上。外套上还带着他的体温和淡淡汗味，并不难闻，反而有一种阳光的气息。

　　“今天...”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住。

　　“你先说，”余一示意，“女士优先。”

　　宁莔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今天的一千五，很厉害。”

　　“你的二百米也是。”余一回应道，然后轻声补充：“谢谢你的水。”

　　宁莔猛地抬头，撞上余一含笑的眼眸。他果然知道——这个念头让她耳根发热。

　　走在前面的张天祁回头催促：“快点啦！李义念已经在门口等了。”

　　校门口，李义念正朝他们挥手。夕阳为她镀上一层金边，笑容明亮如初。四人重聚，仿佛又回到了小学时光，只是有些东西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改变。

　　那个秋天的运动会成为一段珍贵的记忆，被封存在时光里。而宁莔和余一之间，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萌芽，像秋日里倔强生长的植物，等待着破土而出的时刻。

　　风知道许多秘密，包括那些未曾说出口的心事。它吹过渝城的大街小巷，吹动少女的长发和少年的衣角，带走夏末最后一丝燥热，为初生的情愫让出空间。

　　在青春的诗篇里，有些章节正在悄悄书写，以心照不宣的眼神，以偶然交叠的指尖，以共享一瓶水的默契。而秋天，正好是适合暗恋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