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的晨光来得比周六更迟一些。余一在病房的椅子上醒来时,窗外还是一片朦胧的灰蓝色。他轻轻起身,看了眼仍在熟睡的宁莔,她的呼吸均匀,受伤的左臂小心地搁在被子外,石膏上不知被谁画上了一个小小的笑脸。
六点三十分,余一轻手轻脚地收拾好书包,在床头柜上留下一张字条,压在一份还温热的豆浆和粢饭团下面。清晨的医院走廊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消毒水的气味在寒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鼻。
七点二十分,宁莔在疼痛中醒来。病房里空无一人,只有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面上划出一道道平行的光带。她下意识地看向那张椅子——空了。一阵莫名的失落涌上心头,像窗外的晨雾一样弥漫开来。
然而当她转头看见床头柜上的早餐和字条时,那种失落感瞬间消散了。字条上的字迹工整中带着些许潦草,显然是匆忙间写就:
「你胃不好,记得吃早餐。下午放学再来。
——余一」
后面还画了一个小小的笑脸,与石膏上的那个如出一辙。
宁莔忍不住笑了,小心地用右手展开还温热的粢饭团,咬了一口。糯米软糯,油条酥脆,肉松咸香,是她最喜欢的口味。她不知道余一是怎么知道她偏爱这家店的粢饭团的,就像她不知道他何时在她石膏上画了那个笑脸。
上午的时光在医生的查房和护士的换药中缓慢流逝。十点左右,一个快递小哥送来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宁莔疑惑地拆开,里面是一套最近大热的动漫周边,还有张天祁的字条:
「听说这个能治愈一切伤痛。周末回来帮你补课,等我。
——你最好的朋友张天祁」
宁莔抚摸着精致的动漫手办,心里暖暖的。她拍了张照片发在四人的小群里,不一会儿就收到了回复。
李义念发来一连串哭泣的表情:「莔莔对不起!这周要月考,我只能下周去看你了」
宁莔笑着回复:「学业更重要啦,我又不会跑掉。」
放下手机,宁莔望向窗外。银杏叶已经落了大半,只剩下几片顽固的叶子在枝头摇曳。她忽然想起小学时的一次重感冒,也是请假在家好几天。返校那天,余一、张天祁和李义念一起在校门口等她,手里拿着各自准备的礼物——余一是一本漫画书,张天祁是一包糖果,李义念则是一张自己画的贺卡。
有些友情,经得起时间的打磨,历久弥新。
午后,宁莔试着用右手写作业,却发现困难重重。就在她对着数学题发愁时,手机响起,是余一发来的消息:
「第三章的习题不用做,老师说了周一交。」
他总是知道她在想什么。
时光如水,悄然流逝。一个月后的清晨,宁莔已经拆掉了石膏,只左手还缠着绷带,但已经能够自如活动。初冬的渝城,天空是一种清澈的湛蓝色,晨霜在草地上闪着细碎的光芒。
六点五十分,门铃响起。宁莔打开门,看见余一和张天祁并肩站在门口,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交融。
“你们不嫌麻烦啊!”宁莔嘴上抱怨着,眼底的笑意却藏不住。
张天祁把一份热乎乎的煎饼果子塞到她手里:“顺路而已。”
余一则自然地接过她的书包:“走吧,要迟到了。”
三人并肩走在晨光中,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交织。街道两旁的梧桐树已经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在蓝天映衬下别有一种萧瑟的美感。路过那家炸鸡店时,张天祁忽然说:“放学后我请客,庆祝宁莔康复。”
“真的?”宁莔眼睛一亮,“我要吃两份蜂蜜芥末的!”
余一看着她雀跃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医生说了,要清淡饮食。”
“就今天一次嘛...”
说笑声飘散在冬日的晨风里,仿佛这一个月的分离从未存在。他们的生活终于回到了正轨,但有些东西,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
十二月的渝城,寒风开始展现出它真正的威力。刺骨的北风呼啸着穿过街道,行道树在风中剧烈地摇晃,发出呜呜的哀鸣。周五的放学路上,张天祁裹紧了围巾,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天真是冷得邪门。”他嘟囔着,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街角的一家音像店。
店门口的海报让他恍惚了一瞬——那是一部老电影的宣传画,女主角的侧脸在逆光中显得格外温柔。这让他想起了小学时的合唱团,想起了那个总是站在他身边、声音清亮如泉的女孩。
林木子。
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在他脑海中出现过了。那是宁莔和余一转来之前的事了。那时的张天祁还是个腼腆的男孩,而林木子是合唱团里最耀眼的女生。她有一张圆圆的娃娃脸,大眼睛总是含着笑意,说话轻声细语,像春风一样温柔。
他们曾经一起排练了整整一个学期,为了市里的合唱比赛。每天放学后,阳光透过音乐教室的窗户,洒在林木子的侧脸上,她的睫毛在光线下泛着金色。她总是耐心地纠正他的音准,在他唱得好时给他一个鼓励的微笑。
后来呢?后来林木子因为父母工作调动,在四年级的那个春天转学了。临走前,她送给他一个音乐盒,上面是一个跳芭蕾舞的女孩,旋转时会播放《友谊地久天长》。
当宁莔转学过来时,班上确实有很多人说她像林木子。同样圆润的脸庞,同样明亮的大眼睛,甚至连笑起来时微微皱起的鼻尖都有几分相似。调皮的男生们私下里开玩笑,说张天祁的“白月光”回来了。
但张天祁很清楚,那是不一样的。
他对林木子的感情,是年少时朦胧的好感,是合唱教室里阳光的味道,是那个音乐盒转动时清脆的音符。而宁莔——宁莔是那个会和他抢最后一块炸鸡、会在考试前借他笔记、会在他难过时毫不客气地拍他后背说“振作点”的朋友。
一个是记忆中渐渐模糊的初恋,一个是真实鲜活的知己。
“发什么呆呢?”宁莔的声音把他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张天祁摇摇头,把围巾又裹紧了些:“想起小学时的一些事。”
余一敏锐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傍晚的炸鸡店里温暖如春,蜂蜜芥末的甜香弥漫在空气中。宁莔满足地咬了一口炸鸡,眼睛幸福地眯成一条缝:“一个月没吃,想死这个味道了。”
“慢点吃,”余一把饮料往她那边推了推,“没人跟你抢。”
张天祁看着他们自然的互动,忽然问道:“你们还记得林木子吗?”
宁莔愣了一下,点点头:“记得啊,小学时合唱团的那个女生。后来转学了,对吧?”
“嗯,她去海城了。”张天祁用吸管搅动着杯中的冰块,“前几天她给我发了消息,说可能要回来过年。”
余一挑了挑眉:“你们还有联系?”
“偶尔吧,节日问候一下。”张天祁的语气很平静,“刚才突然想起来,觉得时光过得真快。”
宁莔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班上以前总有人说我像她。”
“是有点像,”张天祁坦诚地说,“但相处起来完全不一样。”
这句话让三人都沉默了。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街灯一盏盏亮起,在渐浓的夜色中晕开温暖的光圈。炸鸡店里的音响正在播放一首老歌,旋律悠扬而怀旧。
余一忽然站起身:“我去再点一份薯条。”
等他走远,宁莔才轻声问张天祁:“你以前喜欢过她,对吧?”
张天祁没有否认,只是笑了笑:“那时候才多大,懂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但宁莔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答案。有些感情,即使已经过去很久,即使当事人已经释怀,却依然会在某个特定的时刻,从记忆的深处浮上来,带着当年的温度和气息。
回家的路上,月色很好。皎洁的月光洒在街道上,将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经过那个音乐厅时,张天祁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小学时的合唱比赛就是在这里举行的,那天林木子穿着白色的连衣裙,领唱时声音清亮得像是能穿透时光。
“她要是回来,大家一起见个面吧。”宁莔忽然说。
张天祁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既然是老朋友,见个面怎么了?”宁莔笑得坦然,“我也很好奇,那个和我长得很像的女生,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余一在一旁默默听着,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宁莔。月光下,她的侧脸显得格外柔和,睫毛上仿佛沾着细碎的星光。
在那个瞬间,张天祁忽然明白了什么。他看看宁莔,又看看余一,嘴角勾起一个了然的微笑。
“好啊,”他说,“如果她回来,就一起见个面。”
把宁莔送到家楼下后,张天祁和余一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夜色深沉,寒风依旧,但两人之间的气氛却有些微妙。
“你还喜欢她吗?”余一忽然问。
张天祁知道他在问谁,摇了摇头:“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现在...更像是怀念那段时光吧。”
余一点点头,没有再问。
而在楼上,宁莔站在窗前,看着两个好友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才拉上窗帘。书桌上,那个动漫手办静静地立在那里,旁边是余一留下的字条,被她小心地压在玻璃板下。
她打开手机,看着四人小群里的聊天记录,忽然意识到:有些缘分是短暂的,如林木子,如童年;有些缘分却能够跨越时光,如他们四人。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天际,清辉洒满人间。十二月的风依然在呼啸,但宁莔知道,再过不久,就是新的一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