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房内，烛火不安地跳跃，光影在苏窈苍白如纸的脸上投下变幻莫测的阴影。那口喷涌而出的暗红淤血，如同妖异的烙印，灼烧着萧衍的视线，也冻结了他残存的狂喜。

她再次陷入半昏迷，眉头紧锁，眼睑紧闭，浓密的睫毛却在剧烈地、不安地颤动着，如同暴风雨中濒死的蝶翼。每一次细微的颤动，都像无形的针，狠狠扎在萧衍的心口。那口血，是她破碎心脉的哀鸣，是她积郁成疾的绝望，更是……他亲手刻下的、无法磨灭的……罪证！

“娆儿……”他无意识地低喃着，声音破碎模糊，带着无尽的痛苦和迷茫，“朕……朕到底……把你……伤成了……什么样……”

他僵在原地，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结。那只沾满她温热鲜血的左手，悬在半空，指尖剧烈地颤抖着，却始终不敢落下，不敢触碰她嘴角那抹刺目的鲜红。那抹红，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尖叫！悔恨、恐惧、一种灭顶般的自我厌弃，如同毒藤般疯狂缠绕、勒紧，几乎要将他彻底绞碎！

“陛下……”院判太医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苏姑娘……心脉受损……淤血吐出……虽是好事……但……但气血枯竭太过……心神耗损……更是……更是伤了根本……日后……只怕……”

“只怕什么？！”萧衍猛地抬头，赤红的眼睛如同淬了毒的利箭，死死钉在太医脸上！那眼神不再是帝王的威压，而是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近乎癫狂的恐慌！“说！给朕说清楚！”

太医吓得浑身一抖，深深俯首，声音艰涩：“只怕……根基有损……恐……恐有……终身……缠绵病榻……体弱难愈……甚至……甚至……子嗣艰难之虞啊陛下！”

终身缠绵病榻？

体弱难愈？

子嗣艰难？！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萧衍摇摇欲坠的心神上！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眼前阵阵发黑！一股腥甜再次涌上喉头，被他死死咽下！他低头，看着怀中那苍白脆弱、仿佛一碰即碎的身影，看着她嘴角那抹刺目的鲜红……一股灭顶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

是他！

是他亲手将她推入暗室，让她在绝望中煎熬！

是他亲手掐断她的希望，让她背负苏家满门的血债！

是他亲手……将她逼至绝境，用那绝望的一刀，换来这……油尽灯枯、根基尽毁的残躯？！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困兽濒死般的痛吼猛地从他喉间挤出！他仅存的左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道道血痕！右臂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瞬间染红了新换的绷带！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他却浑然不觉！

“救她……”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睛扫过所有太医，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和……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朕不管……不管她日后如何！朕要她活着！好好地活着！用最好的药！用最好的太医！吊住她的命！治好她！朕……朕要她……长命百岁——！！！”

“是！是！臣等遵旨！臣等定当竭尽全力！”太医们齐声应道，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和沉甸甸的压力。

暖房内再次陷入紧张而有序的忙碌。施针，灌药，推宫过血……太医们拿出了十二分的精神，将毕生所学倾注在那具脆弱不堪的身体上。参汤的气息混合着浓重的药味和血腥气，在空气中弥漫。

萧衍依旧紧紧抱着苏窈，不肯松手。他感受着她微弱却平稳的呼吸，感受着她身体那极其缓慢回升的、一丝微弱的暖意，巨大的后怕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悔恨，如同冰火交织，在他心中疯狂翻涌。

不知过了多久。

苏窈的睫毛，再次剧烈地颤动起来。

这一次，不再是濒死的挣扎，而是一种……挣扎着想要苏醒的……悸动。

她的眉头蹙得更紧，仿佛在抵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干裂的唇瓣微微翕动，发出细若蚊呐的、破碎的呓语：“……不……不要……爹……娘……阿姐……救……救我……”

那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游丝，却带着一种刻骨的恐惧和……深不见底的绝望！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狠狠捅进萧衍的心脏！

“苏窈……”他低唤着，声音沙哑颤抖，带着无尽的痛苦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疼？“别怕……朕在……朕在这里……别怕……”

他下意识地收紧手臂，想要将她抱得更紧，给她一丝微弱的依靠。可他的动作，却像是惊扰了沉睡的噩梦！

“啊——！！！”苏窈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身体如同被烙铁烫到般剧烈地弹动起来！她紧闭的眼睑骤然睁开！那双空洞的、刚刚恢复一丝焦距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瞬间爆发出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恐惧和……恨意？！

她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瞬间锁定了近在咫尺的萧衍！那张惨白如鬼、沾满血污的脸，那双赤红的、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睛……如同地狱的梦魇，瞬间将她彻底吞噬！

“不！不要！放开我！放开我——！！！”她嘶声尖叫，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形！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疯狂地挣扎起来！双手胡乱地挥舞着，捶打着萧衍的胸膛！双腿拼命地蹬踹着！如同落入陷阱的幼兽，做着绝望的反抗！

“滚开！魔鬼！你滚开！不要碰我——！！！”

“苏窈！苏窈！是我！是朕！”萧衍被她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惊得手足无措！他试图按住她疯狂挥舞的手臂，却又怕伤到她！他急切地解释着，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恐慌？“别怕！是朕！你看看朕！是朕啊！”

“不！你不是！你是魔鬼！你是刽子手！你杀了他们！你杀了阿爹阿娘！你杀了苏家满门——！！！”苏窈的哭喊声撕心裂肺，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嘴角残留的血迹，在她苍白的脸上划下凄厉的痕迹！她眼中是刻骨的恨意和……一种深不见底的、被彻底摧毁的绝望！“你放开我！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她猛地低头，一口狠狠咬在萧衍死死抱着她的手臂上！牙齿深深陷入皮肉！鲜血瞬间涌出！

“呃！”萧衍闷哼一声，剧痛让他手臂下意识地一松！

苏窈如同脱困的惊弓之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她踉跄着滚下软榻，重重摔在冰冷的地砖上！身体因为剧痛和虚弱而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她抬起头，那双盛满了恐惧、恨意和绝望的眼睛，死死盯着榻上的萧衍，如同看着地狱爬出的恶鬼！

“别过来！你别过来——！！！”她嘶声尖叫，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变调！她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去，想要逃离这可怕的梦魇！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退无可退！

暖房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太医们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素心捂着嘴，泪水汹涌，却不敢上前。

摇篮里，萧珏似乎被这凄厉的尖叫惊醒，发出细弱的、不安的啼哭。

萧衍僵在软榻上。右臂的伤口因为方才的撕扯再次崩裂，鲜血染红了衣袖。左臂上，那个深深的、渗着血的牙印，如同耻辱的烙印，灼烧着他的皮肤，更灼烧着他的灵魂。

他看着她。

看着那个蜷缩在冰冷墙角、瑟瑟发抖、眼中只剩下恐惧和恨意的女人。

看着她如同看世间最可怕恶魔的眼神。

看着她嘴角残留的、属于他的鲜血。

心口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掏空！只剩下一个巨大的、血淋淋的、呼啸着寒风的空洞！悔恨如同毒藤，疯狂地缠绕、勒紧，几乎要将他彻底绞碎！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沾满她鲜血和泪水的手，指尖颤抖着，想要伸向她，却又在看到她眼中那瞬间爆发的、更深的恐惧时，猛地僵在半空！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

解释？忏悔？承诺？

可所有的话语，都在她那双充满了刻骨恨意和绝望的眼睛里，变得苍白无力，可笑至极。

最终。

他只能颓然地垂下手臂。

高大的身躯佝偻着，如同被抽空了所有骨头。

赤红的眼眸中，翻涌的暴戾、痛苦、挣扎……最终都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和……绝望的……茫然。

他看着她。

她看着他。

隔着几步之遥。

却如同隔着……万丈深渊，血海深仇。

烬蝶终醒。

然，羽翼尽折，伤痕累累。

眼前之人，非是救赎。

而是……将她推入深渊的……梦魇本身。

这深宫囚笼，这血泪交织的命运，在短暂的喘息之后，似乎……又回到了……那冰冷刺骨的……原点？

（第二十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