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雀台暖房，死寂如坟。

苏窈蜷缩在冰冷的墙角，单薄的脊背死死抵着坚硬的石壁，仿佛要将自己嵌进去，彻底消失。她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次抽泣都牵扯着心口撕裂般的剧痛和喉咙里翻涌的血腥气。那双刚刚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极致的、不加掩饰的恐惧和……刻骨的恨意，死死钉在几步之外那个如同地狱修罗般的身影上！

魔鬼！

刽子手！

他杀了阿爹阿娘！杀了苏家满门！他把她锁进暗室！他差点害死珏儿！他现在……还想用那沾满鲜血的手碰她？！

“别过来……你别过来……”她嘶声重复着，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变调破碎，如同被撕裂的帛锦。牙齿咯咯作响，浑身冰冷得如同坠入冰窟。

萧衍僵立在软榻边。

右臂的伤口崩裂，鲜血顺着手臂蜿蜒而下，滴滴答答砸在冰冷的地砖上，绽开一朵朵刺目的暗红。左臂上，那个深深的、渗着血的牙印，火辣辣地疼，却远不及心口那万分之一！

她看他的眼神……

那不再是惊惧，不再是屈服，而是……纯粹的、淬了毒的……恨！和……一种将他彻底隔绝在外的、冰封般的……恐惧！

一股灭顶的寒意，夹杂着滔天的悔恨和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慌，瞬间将他吞没！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帝王的威严，所有暴戾的嘶吼，在她那双眼睛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他想上前。

想告诉她，他不会伤害她。

想告诉她，他会弥补。

想告诉她……他……

可他的脚步刚刚挪动一寸——

“啊——！！！”苏窈如同被烈火灼烧，爆发出更加凄厉的尖叫！她猛地将头埋进膝盖，双手死死抱住自己，身体蜷缩得更紧，剧烈地颤抖着，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碎裂！“走开！走开！求你……走开……不要看我……不要碰我……”

那哭声，不再是愤怒的嘶吼，而是变成了一种极度恐惧下的、近乎崩溃的哀鸣。充满了无助、绝望和……一种令人心悸的……自我厌弃？

萧衍的脚步猛地顿住！如同被无形的冰墙狠狠撞回！他看着她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身影，听着她那破碎的、充满恐惧的哀鸣，心口那巨大的空洞里，呼啸着刺骨的寒风和……一种足以将他灵魂凌迟的……剧痛！

她怕他。

怕到……连他的靠近都无法承受。

怕到……宁愿彻底缩回自己的壳里，甚至……厌恶她自己？

这个认知，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他的心脏！瞬间绞碎了他所有残存的意志！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摇晃了一下，险些栽倒。福海和侍卫慌忙上前搀扶，却被他猛地挥开！

“滚……”他嘶哑地吐出一个字，声音破碎不堪，带着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绝望。“全都……给朕……滚出去……”

福海张了张嘴，看着帝王那灰败如死、眼神空洞的脸，又看了一眼墙角那个蜷缩颤抖的身影，最终什么也没说，朝着太医和宫人们使了个眼色。所有人如蒙大赦，又带着沉重的忧虑，悄无声息地、迅速地退出了暖房，只留下摇篮中不安啼哭的萧珏。

沉重的殿门缓缓合拢，隔绝了内外。

暖房内，再次陷入死寂。

只剩下孩子细弱的、委屈的啼哭，和苏窈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

萧衍站在原地，没有再看苏窈。他缓缓转过身，背对着她，高大的身影在摇曳的烛光下投下巨大而孤寂的阴影。他低头，看着自己依旧在渗血的右臂，看着左臂上那个清晰的、带着她恨意的牙印……许久，他才极其缓慢地、踉跄着走到离墙角最远的窗边，颓然地靠在了冰冷的窗棂上。

仿佛只有这样遥远的距离，才能让她……稍稍安心？

才能让他……不至于被那恐惧和恨意……彻底凌迟？

他缓缓闭上眼。滚烫的泪水无声滑落，混合着额角的冷汗和血污，砸在衣襟上。悔恨如同毒藤，早已将他缠得密不透气，几乎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

墙角那压抑的抽泣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极其微弱的、疲惫到极致的呜咽。

摇篮里的萧珏，似乎也哭累了，抽噎着渐渐睡去。

暖房内，只剩下烛火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萧衍缓缓睁开眼。他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听着那微弱的、几乎消失的呼吸声。他知道，她还在那里。蜷缩在冰冷的墙角，恐惧着，恨着，也……痛苦着。

一股巨大的、沉重的疲惫感席卷了他。失血过多带来的眩晕和剧痛再次袭来。他顺着窗棂缓缓滑坐在地，将脸深深埋入膝间。墨发披散下来，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只有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着那无法言说的、如同山崩地裂般的……痛苦和……茫然。

怎么办？

他该怎么办？

杀了他？还是……放过她？

囚禁她？还是……放她走？

每一个念头，都像是一把刀，狠狠切割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放她走？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就如同毒蛇般狠狠噬咬着他的灵魂！一股尖锐的、混杂着暴戾和恐慌的情绪猛地冲上头顶！不！不可能！她是他的人！她的命是他的！她休想离开！休想——！！！

可……

留下她？

看着她每日活在恐惧和恨意里？

看着她被这深宫彻底吞噬？

看着那缕他好不容易……从鬼门关抢回来的、微弱的生机……再次……熄灭？

“呃……”一声压抑的、痛苦的呻吟从他喉间溢出。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肉体的疼痛来压制那灵魂被撕裂的剧痛。

就在这无边的痛苦和挣扎中——

墙角的方向，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布料摩擦声。

萧衍的身体猛地一僵！所有的思绪瞬间凝固！他屏住呼吸，心脏狂跳起来！

他极其缓慢地、极其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透过披散的发丝缝隙，他望向那个角落。

苏窈依旧蜷缩在那里。但她的姿势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改变。她不再将脸死死埋入膝盖，而是……微微侧着头，露出小半张苍白的脸。那双紧闭的眼睫上，挂着晶莹的泪珠。而那细微的声响……来自于她无意识微微伸出的、冰冷的手指……正极其缓慢地、茫然地……摸索着身下冰冷的地砖……

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又仿佛……只是昏迷中无意识的动作？

萧衍的心猛地一缩！

她在找什么？

锁麟囊？

那个装着阿姐胎发……又被他换成了她头发的锦囊？

还是……在寻找一丝……根本就不存在的……安全感？

他看着那根微微颤抖的、毫无血色的手指，看着它茫然地、徒劳地在冰冷的地面上摸索……一股尖锐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他几乎要控制不住，想要冲过去，抓住那只手，将它紧紧包裹，给予它一丝温暖……

但他不敢。

他怕他的靠近，会再次惊扰她，会让她眼中再次爆发出那令他窒息的恐惧和恨意。

他只能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如同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囚徒，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

那根手指摸索了片刻，最终无力地垂落下去，搭在冰冷的地砖上，微微颤抖着。

苏窈的眉头再次紧蹙起来，仿佛陷入了更深的、痛苦的梦魇。唇瓣微微翕动，发出极其微弱的、破碎的呓语：

“……冷……好冷……”

冷……

这个字，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萧衍的心脏！

他看着蜷缩在冰冷墙角、浑身颤抖的她，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看着她无意识喊冷的模样……巨大的悔恨和一种深不见底的心疼，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吞没！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恐惧，什么恨意！

他猛地站起身！踉跄着冲到软榻边，一把扯下那床虽然染血却依旧厚实的锦被！然后，他抱着锦被，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走向那个墙角。

他的脚步很轻，很慢，仿佛怕惊扰了易碎的梦境。

他的心跳如擂鼓，呼吸屏住。

他看着她，看着她依旧紧闭双眼、深陷梦魇的模样。

终于，他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缓缓蹲下身。浓重的阴影将她笼罩。

似乎是感受到了逼近的压迫感，苏窈的身体猛地一颤！眼睫剧烈地颤动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惊醒！

萧衍的动作猛地顿住！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幸好，她只是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并未醒来。或许是太累了，或许是药力未退。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毕生的小心，将手中厚实的锦被，极其轻柔地、缓缓地……盖在了她冰冷颤抖的身体上。

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

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锦被落下，带来了些许暖意。苏窈蜷缩的身体似乎微微放松了一丝，颤抖也减轻了些许。她无意识地往被子里缩了缩，眉头依旧紧蹙，唇间却不再溢出喊冷的呓语。

萧衍跪坐在她面前，一动不动。他就这样看着她，看着她被厚重的锦被包裹着，只露出一张苍白脆弱、泪痕未干的小脸。

许久。

他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

指尖颤抖着，悬在她散落的、沾着泪水的发丝上空。

最终，却依旧没有落下。

他只是缓缓收回了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然后，他就这样保持着跪坐的姿势，如同沉默的守护石像，守在这个蜷缩在墙角、恨他入骨、却又无比脆弱的女人身边。

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冰冷的墙壁上，孤寂而沉重。

烬蝶惊飞，伤痕累累。

恨意如刀，恐惧如牢。

而这深宫长夜，似乎……只能以这样诡异而绝望的方式……

彼此囚禁，彼此……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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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我生日快乐🎂

（第二十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