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汴京城的琉璃瓦,将郦府后院的海棠花染得透亮时,乐善正对着菱花镜拧眉。
镜中女子鬓边斜簪着支赤金点翠步摇,茜色罗裙衬得肌肤胜雪,可那双素来带劲的杏眼,此刻却像揣了只兔子,连指尖绞着裙摆的力道都重了几分。
“娘子,这支珍珠耳坠配你正好。”杨羡端着首饰盒凑过来,指尖捏着颗圆润的东珠,小心翼翼地想为她戴上。
他今日穿了件紫色锦袍,腰间系着暗纹玉带,墨发用白玉冠束起,褪去了往日的混不吝,倒真有几分世家少年郎的俊朗不凡,雍容华贵。
可乐善偏头躲开,伸手拍开他的手:“别瞎动!今日是三朝回门,你要是敢露半分破绽,看我怎么收拾你!”她指着镜中自己,语速快得像串炮仗,“我大姐夫是探花郎,出口就是锦绣文章;二姐夫风趣幽默,能把瓦片都逗笑;三姐夫富甲一方,随手打赏就是百两银子;四姐夫是开封府判官,眉头一皱能吓退泼皮!你呢?往日在清河镇横着走的劲儿,今日可得全收起来!”
杨羡看着她紧张得鼻尖沁出细汗的模样,忍不住低笑出声。他俯身凑到她耳边,温热的气息扫过她的耳廓:“放心,小爷我心里有数。不就是要比你大姐夫有才,比二姐夫有趣,比三姐夫有钱,比四姐夫有威严吗?这些,小爷哪样差了?”
他说这话时,一双丹凤眼弯成了月牙,眼底盛满了细碎的春光,连语气里都裹着化不开的宠溺。
乐善被他看得心跳漏了一拍,赶紧别过脸,假装整理裙摆:“少贫嘴!要是搞砸了,我饶你不得!”
说话间,外头传来车夫的吆喝:“少爷、娘子,马车备妥了!”
杨羡率先起身,走到门口又折返,弯腰伸出手:“娘子,小心脚下。”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握着她的手时,力道放得极轻,像是捧着易碎的瓷娃娃。
乐善犹豫了一瞬,还是将手递了过去,指尖触到他掌心的温度,脸颊悄悄热了。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一路驶向郦府。乐善掀着车帘一角,看着街上往来的行人,嘴里还在碎碎念:“待会儿见了我娘,你要恭恭敬敬的;见了大姐夫,别跟他比文采,免得露怯;见了二姐夫,他要是逗你,你别跟他贫;见了三姐夫,别跟他提钱,咱们不比这个;见了四姐夫,你少说话,他最恨油嘴滑舌的人!”
杨羡靠在车厢上,含笑听着,时不时点头应和:“好,都听娘子的。”
末了,他忽然伸手,将她鬓边垂落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声音放得柔:“其实你不用这么紧张,就算我今日表现不好,丈母和姐姐姐夫们,也会喜欢你的。”
乐善瞪他一眼,却没甩开他的手:“谁紧张了?我是怕你丢我的脸!”
话虽硬气,可心里却悄悄松了些——有他在身边,好像那些担心也没那么可怕了。
不多时,马车停在郦府朱门前。杨羡先下车,又转身扶乐善下来。
郦府门口挂着两盏大红灯笼,门楣上的“囍”字还鲜艳着,郦娘子带着四个姐姐和姐夫早已迎了出来。
大姐寿华穿着藕荷色长裙,气质温婉,身旁的大姐夫杜仰熙手持折扇,青衫磊落,正是当年的探花郎,一开口便是“贤妹、贤妹夫一路辛苦”,文绉绉的;二姐福慧穿鹅黄色罗裙,笑眼弯弯,二姐夫范良翰凑上来,拍了拍杨羡的肩膀:“早就听说五妹夫是条好汉,今日一见,果然一表人才!”;三姐康宁满身织金裙,贵气逼人,三姐夫柴安三手里把玩着玉扳指,笑着说:“快进屋,我备了上好的碧螺春!”;四姐好德穿紫色劲装,干练利落,身旁的四姐夫沈慧照面沉如水,眼神锐利,只是对着乐善点了点头,气场十足。
“娘,姐姐姐夫!”乐善走上前,对着郦娘子福了福身,语气里满是欢喜。
郦娘子拉过乐善的手,上下打量着她,眼里满是疼爱:“我的小五,这几日在杨家过得好不好?杨羡有没有欺负你?”
“娘,他不敢!”乐善说着,偷偷瞪了杨羡一眼。
杨羡赶紧上前,对着郦娘子躬身行礼:“丈母放心,小婿定会好好待五娘,绝不敢让她受半分委屈。”他又对着几位姐姐姐夫一一见礼,礼数周全,倒真没露出半分往日的混劲儿。
进了府,众人围坐在客厅里。杜仰熙先开了口,折扇轻摇:“贤妹夫看着气度不凡,不知平日里可有什么雅好?比如读书作画之类?”
乐善心里一紧,刚想替杨羡打圆场,就见杨羡笑着答道:“姐夫见笑了,小婿平日里虽不常读书,却也喜欢听些评书典故,偶尔也会写几笔字,只是比起姐夫的才学,还差得远。”他这话既没夸大,也没露怯,倒让杜仰熙点了点头。
范良翰见状,赶紧凑过来:“哎,读书多累啊!不如咱们说说趣事?我前日听说城东有个杂耍班子,那耍猴的可有意思了,贤妹夫要不要跟我去瞧瞧?”
杨羡刚想应下,就见乐善递过来一个警告的眼神,他赶紧改口:“姐夫有心了,只是近日家中还有些事要处理,等日后有空,定跟姐夫一同前去。”
柴安笑着拍了拍桌子:“什么杂耍班子,不如我请你们去潘楼吃饭?那里的东坡肉可是一绝!”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这银子你们先拿着,想吃什么尽管点!”
杨羡看着那锭银子,心里却没半点羡慕,只是笑着说:“姐夫客气了,今日是回门之日,该是小婿请大家才是。”他说着,也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诚意十足。
沈慧照一直没说话,这时才开口,声音沉稳:“贤妹夫往日在汴京,可有什么事迹?”他眼神锐利,像是在审视犯人。
乐善心里咯噔一下,生怕杨羡说出往日打架斗殴的事,赶紧抢话:“四姐夫,他这几日可乖了,还经常帮着邻里做事呢!”
杨羡也赶紧点头:“是啊,小婿这几日里常帮隔壁张婶挑水,帮李大爷看铺子,绝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沈慧照看了他一眼,没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如此便好。”
乐善松了口气,刚想喝口茶,就见杜仰熙朝着众人使了个眼色,四个姐夫交换了个眼神,嘴角都露出了坏笑。
不多时,饭菜上桌。杜仰熙率先端起酒杯,对着杨羡说:“贤妹夫,初次见面,这杯酒我敬你,你可得干了!”
杨羡刚想接酒杯,就被乐善拦住:“他不能喝酒,喝了酒容易误事!”
“哎,五妹,这就不对了,”范良翰笑着说,“男人在外哪有不喝酒的?再说今日是回门之日,高兴,喝几杯没事的!”
柴安也附和:“是啊,贤妹夫要是不喝,就是不给我们面子。”
范良翰更是直接:“只要贤妹夫喝了这杯酒,我就和你一起去看杂耍!”
沈慧照也开口:“喝吧,适量即可。”
杨羡看着众人期待的眼神,又看了看乐善,笑着说:“娘子,没事,我少喝一点。”他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可这杯酒下肚,就像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杜仰熙又端来第二杯:“这杯是我替大姐夫敬你的,祝你们夫妻和睦!”
范良翰也端来一杯:“这杯是我敬你的,祝你们早生贵子!”
柴安端来一杯:“这杯是我敬你的,祝你们财源广进!”
沈慧照端来一杯:“这杯是我敬你的,祝你们平安顺遂!”
杨羡实在推脱不过,只能一杯接一杯地喝。乐善在一旁看着,急得直跺脚,可又插不上话。
酒过三巡,杨羡的脸已经红得像熟透的苹果,眼神也开始发飘。柴安见状,又提议:“咱们来玩个游戏吧!输了的人要受罚,怎么样?”
众人都附和,乐善刚想反对,就见杨羡已经点头:“好,玩就玩!”
游戏规则很简单,就是猜拳,输的人要被弹脑门。范良翰先和杨羡猜拳,杨羡刚喝了酒,反应慢了半拍,第一局就输了。陆少游笑着伸出手指,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力道还不轻。
“哎呦!”杨羡疼得叫了一声,可还是笑着说:“再来!”
接下来,杜仰熙、沈慧照、柴安轮番上阵,杨羡输多赢少,脑门上被弹得红一片,脸颊也被柴安不小心拍了一下,嘴角都破了点皮。
乐善在一旁看着,刚开始还觉得好笑,可看着杨羡被打得鼻青脸肿,心里却悄悄疼了。她走上前,一把拉开杨羡,对着众人说:“别玩了,再玩下去,他就要被你们打傻了!”
杜仰熙笑着说:“五妹,我们就是跟贤妹夫闹着玩呢!”
乐善瞪他一眼:“有你们这么闹着玩的吗?你看他都被打成什么样了!”
她转头看向杨羡,板着脸:“杨羡,你要不要和离?跟我过,你就要天天受这罪!”
杨羡捂着脸,疼得龇牙咧嘴,可还是梗着脖子喊:“不和离!打死都不和离!就算天天受这罪,我也跟你过!”
“你……”乐善被他气笑了,又有些感动,刚想再说点什么,就见杨羡又补充了一句:“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别说被打,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愿意!”
众人都被他逗笑了,范良翰笑着说:“贤妹夫倒是个痴情种!”
郦娘子也走过来,拉过乐善的手:“小五,别跟他置气了,他们就是闹着玩的。杨羡这孩子,是个好孩子。”
乐善“哼”了一声,没再说话,只是扶着杨羡坐下,拿出手帕,轻轻擦了擦他嘴角的血迹。
晚饭过后,乐善扶着杨羡回房上药。她拿出金疮药,刚想往他脑门上涂,就被杨羡疼得叫了起来:“哎呦!你轻一点!想谋杀亲夫啊!”
“爱擦不擦!”乐善说着,就想把药收起来。
杨羡赶紧拉住她的手:“擦!擦!你轻点就行!”他可怜巴巴地看着乐善,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狗,“娘子,你看我为了你,都被打成这样了,你是不是该心疼心疼我?”
乐善白了他一眼,手上的力道却轻了些:“谁让你那么傻,他们让你喝你就喝,让你玩你就玩,不知道反抗啊?”
“我这不是怕你没面子嘛,”杨羡看着她,眼神认真,“你说你姐姐们都嫁得好,我不能让你在她们面前丢脸。再说,能让你开心,我受点委屈算什么?”
乐善的心猛地一跳,看着他满是淤青的脸,心里的气瞬间消了。她低下头,轻轻涂着药,声音细若蚊蚋:“以后不许这么傻了。”
“好,都听娘子的。”杨羡笑着说,眼神里满是宠溺。
这时,门外传来郦娘子的声音:“小五,杨羡,你们睡了吗?”
乐善赶紧起身开门:“娘,还没呢。”
郦娘子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碟桃花酥,香气扑鼻。她走到杨羡面前,把桃花酥递给他:“好女婿,今日让你受苦了。这桃花酥是我特意给你做的,你尝尝。”
杨羡接过桃花酥,拿起一块放进嘴里,酥香满口。他对着郦娘子撒娇:“丈母,您做的桃花酥真好吃!比我在家吃的好吃多了!”
郦娘子笑着说:“好吃就多吃点。小五这孩子,心气高,自小就受我们宠爱,有时候脾气是爆了点,你多担待。”
“丈母放心,”杨羡一边吃,一边说,嘴角还沾着点心渣,“我杨羡活着一日,就会好好待五娘一日。她要是想要天上的星星,我就是拼了命,也会给她摘下来!”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笑声,乐善回头一看,只见康宁站在门口,笑着说:“五妹夫,你要给五妹摘天上的星星呢!”
乐善的脸颊瞬间红了,她瞪了杨羡一眼,就想把康宁赶出去。
第二日,一个小厮匆匆忙忙跑进来,对着杨羡和乐善行礼:“少爷,娘子,婕妤娘子来了,说要见您二位!”
杨羡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他得意地看着乐善:“你完了!我姐姐最疼我了,她要是看到我被打成这样,肯定会怪罪你的!”
乐善心里一慌,可嘴上却不服输:“谁怕谁!我又没做错什么!”她说着,就揪着杨羡的耳朵,往外走:“走!去见你姐姐!我倒要看看她怎么怪罪我!”
杨羡疼得龇牙咧嘴,却还是笑着说:“娘子,轻点!耳朵要掉了!”
两人拉拉扯扯地走出房门,留下郦娘子和康宁在屋里大笑。郦娘子看着他们的背影,笑着说:“这杨羡,是真的喜欢小五啊。”
康宁点头:“是啊,五妹能找到这么个真心对她的人,真是好福气。”
乐善揪着杨羡上了马车,刚想松手,就被杨羡拉住了手。他看着乐善,眼神认真:“娘子,不管我姐姐说什么,我都不会怪你的。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乐善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看着杨羡满是淤青的脸,心里满是感动。她低下头,小声说:“以后不许再这么傻了,傻子。”
“好,都听娘子的。”杨羡笑着说。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驶向杨家。